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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连载>《边荒传说》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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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01-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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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患難真情

  燕飞和刘裕一先一后,窜入密林,均感力竭。前者跃上一棵高树之颠,后者则倚树别身回
望,扫视密林外广阔的旷野,汝阴城变成东南方一个小黑点。

  燕飞回到他身旁,低声道:「那头猎鹰没有跟来。」

  刘裕道:「它的名字是否叫天眼?」

  燕飞讶道:「兄台识见不凡,确是天眼。」

  刘裕笑道:「我认得乞伏国仁的红披风,何况他形相怪异。燕兄大概忘记了我叫刘裕。」

  燕飞歉然道:「刘兄勿要见怪,我喝醉时不会记牢任何事。刘兄确是有胆色的人,明知遇上
的是乞伏国仁,仍毫不畏怯的挥刀断带。」

  刘裕坦然道:「我从来不惧怕任何人,只是不明白燕兄为何不立即毁掉妖玉?」

  燕飞掏出宝玉,递给刘裕,淡淡道:「我是以之扰敌,教乞伏国仁碍手碍脚。现在此玉作用
已失,便交由刘兄处置。」

  刘裕接过宝玉,借点月色,功聚双目凝神细察玉上纹理,道:「如此说乞伏国仁目的并非夺
玉,正是冲着燕兄而来,却适逢其会,不知燕兄和苻坚有何瓜葛?」

  燕飞道:「此事一言难尽,刘兄又是因何事来汝阴?那女子不是和刘兄一道的吗?」

  刘裕明白燕飞不愿答他,自己何尝不是有口难言,苦笑道:「小弟也是一言难尽。那妖女叫
安玉晴,是在城内碰上的,还想杀我。真奇怪,凭玉上的山水地理图,纵使认出是某处名山胜
景,却没有标示藏经的位置,得之何用?」说罢把宝玉送到燕飞眼下。

  燕飞本全无兴趣,礼貌上却不得不用心细看,同意道:「确是奇怪。」

  刘裕收起宝玉,道:「此玉或许尚有利用的价值,燕兄该是从边荒集来的吧?知否高彦的情
况?」

  燕飞对这位智勇双全的初交朋友颇有好感,不忍瞒他,道:「你若立即赶往寿阳,或许他仍
在那里。至不济亦可以从胡彬处得悉他去向,你和胡彬该是同僚吧!」

  刘裕一阵失望,没有正面回答燕飞,颓然道:「那我只好自己去碰运气。边荒集的情况如
何?」

  燕飞早猜到他的目的地是边荒集,微笑道:「刘兄勿笑我交浅言深,苻融的先锋军已进驻边
荒集,封锁所有进出之路,以迎接苻坚的大军,你这么到边荒集去,与送死没有任何分别。不过
若刘兄可以坦白的告诉我所为何事,我或有办法帮上你一把忙。」

  刘裕暗叹一口气,他虽与燕飞一见投缘,只看他明知乞伏国仁窥伺在旁,仍不顾己身安危的
出手毁玉,以免妖人得逞,可知他是怎样的一个人。问题在事关重大,倘若泄漏出他是去找朱
序,又传入苻坚耳内,便一切休提。苦笑道:「小弟奉有严令,请燕兄见谅。」

  燕飞洒然道:「刘兄既有难言之隐,我便不再追问,趁现在尚未天明,我还要赶上一程,我
们就在此分手如何?希望异日再有相见之时。」

  刘裕探出双手,与他紧握在一起,诚恳地道:「燕兄没有见怪,刘裕非常感激。我对燕兄是
一见倾心,若我还有命在,燕兄又路过广陵,可到孙无终的将军府来找我,小弟必尽地主之
谊。」他这般说,等若间接承认自己是北府兵的人。

  燕飞听得孙无终之名,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异变忽起。

  开始之时,两人仍是如在梦中,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他们所处密林边缘区方圆三丈许的
地方,枝叶竟摇晃起来,却又感觉不到从原野刮进林内的西北风有加剧的情况。

  按着呼啸声似乎从四面八方响起,先是耳仅微闻,刹那后已变成充斥林内的激响,塞满两人
耳鼓,周围满布气劲,形成无数巴掌般大的急旋,利刃般刮割两人,就像忽然陷身一个强烈风暴
之中,差点立足不稳,能勉强立定已是了得。

  燕飞感到整个天地暗黑下来,自然的光线当然不会改变,明月依旧,只是他的护体真气被袭
体气旋迅速消耗,功力削减,致生视力大不如前的现象。而直到此刻,他仍不知道来袭者的位
置,只晓得此人武功之高,不但前所未见,闻所未闻,且是他从未梦想过的。

  「锵」!

  刘裕掣出厚背刀,在燕飞迷糊的视野里左摇右摆,比他更吃不消,应付得更吃力。

  倏地两束如有实质、有无可抗御之威的气柱,分别直捣两人背心,若给击实,保证五脏六俯
均要破裂,他们的护体真气,起不了丝毫保护的作用。

  燕飞纯凭感觉,晓得刘裕因无法躲避,被迫挥刀迎劈气柱,而来袭者的气功,不但胜过两
人,且是全力施为,刘裕则是在势穷力蹙下仓皇应战,后果可以想见。

  燕飞一声长啸,蝶恋花出鞘,日月丽天大法全力展开,先以阴月之劲硬挡对方的气旋,接着
月劲转为日气,剑尖发出嗤嗤破风之声,闪到两道气柱间的隙位,逆气流一剑往来人攻去。

  刘裕此时贯满全身真劲的一刀已命中气柱的锋锐,忽觉对方劲道收减数成,但已有如给千斤
铁锤重重击中刀锋,「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开去,到背脊不知撞上那棵树的粗干,才
气血翻腾的滑坐树根上,差点拿不住从不离手的厚背刀。

  劲气交击声在林木暗黑处连串密集的响起,刘裕在眼冒金星中,见到一个体格高大魁梧、脸
带狰狞可怕鬼面具的黑衣人,正两袖飞扬,打得苦苦撑持的燕飞东窜西闪,左支右绌,险象横
生,动辄有命丧之虞。

  刘裕知道是燕飞冒死抗敌,救回自己。否则自己就不是坐在这里喘气而是成了伏尸!心中一
阵感动,倏地回复气力,从怀内掏出宝玉,大喝道:「太平宝玉在此!」一挥手,用劲将宝玉掷
出林外去。

  那个魔王般可怕的高手一袖挥得燕飞打着转跌往一旁,倏忽间已穿林而出,往宝玉追去,快
逾鬼魅。

  刘裕慌忙往燕飞扑过去,燕飞正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脸色苍白如纸,脣角尽是血污。

  忽然怒叱和打斗声从林外传来,燕飞露出喜色,伸手搭上刘裕肩头,道:「天助我也,是乞
伏国仁来了,肯定他没有命或没有空来追我们。快走。」


  两人在密林内一条从两座丘陵间流过的小河倒下来,离遇袭处足有十多里远。

  他们伏在河旁冰冷的湿土处,不住喘息。

  刘裕忽然笑起来,又呛出一口血,教人弄不清楚他是快乐还是痛苦。

  燕飞本要询问,竟然自己也笑起来,笑得非常辛苦,但也是无比的开心。

  刘裕咳着道:「我说妖玉有利用价值时,尚未想过可用来救命,岂知还可以凭它要了乞伏国
仁的老命,唉!他娘的!天下间竟有如此可怕的高手,看他不敢显露真面目,照我猜他不是孙思
便是江陵虚这两个妖人。」

  燕飞爬前两步,把头浸进清凉的河水里,刘裕见他状甚写意,有样学样,也爬前把头浸进河
水去。

  天色逐渐发白,这道小河在丘陵起伏的林木区蜿蜒而行,岸旁林木特别茂密,成为他们理想
的避难所。

  刘裕首先从水里抬起头来,任由水珠淌着流下脸颊,思索道:「那人又或许是安玉晴的老爹
安世清,不过此一可能性较低,且看谁再会来追我们,便可推知那人是谁。」

  燕飞盘膝坐起来,行气运血,道:「刘兄伤势如何?」

  刘裕翻过身体,变成仰卧,瞧着林顶上的晴空,道:「只是疲倦,没有甚么大碍。还未有机
会多谢燕兄的救命大恩。」

  燕飞微笑道:「你救我,我救你,大家是患难相扶,你是否仍要到边荒集去?」

  刘裕油然道:「愈艰难的事,我愈觉得有乐趣,或者我是那种不甘蛰伏,爱寻找刺激的人,
譬如现在我反感到生命从未试过如此般的有意义。」

  燕飞点头道:「你确是个很特别的人,先答我的问题好吗?」

  刘裕隐隐感到燕飞有话要说,经过刚才九死一生的激战,两人关系大是不同,颇有生死与
共、并肩作战的感觉。答道:「是的!我身负刺史大人重托,纵然要丢命,也只有这一条路
走。」

  燕飞淡淡道:「谢玄?」

  刘裕坦然道:「命令确是由谢刺史亲自发下来的。」

  燕飞欣然道:「因何忽然变得这般坦白?」

  刘裕往他瞧去,燕飞优美和充满男性阳刚美的轮廓线条映入眼帘,最难得不但没有江湖俗
气,更是文秀爽朗,使人乐意和他结交和信任他。轻松的道:「道理很简单,若没有你助我,我
绝不可能完成使命,所以我终作出明智的选择。」

  燕飞目光往他投来,两道眼神交击,均感有会于心,再无先前的疑忌。

  燕飞道:「实不相瞒,高彦到寿阳去,是为我约见谢玄,我本有办法让他赢此一仗,可惜现
在又没了把握。」

  刘裕听得猛地坐起来,肃容道:「愿闻其详。」


  谢玄策马立在广陵城外,陪伴左右是他视为左右手的得力大将刘牢之和何谦,两人均是一身
革胄,益发显得谢玄的儒巾布衣随便写意,风神俊秀,与别不同。

  先锋军二万人,在谢琰的率领下,往前线开去,目的地是淝水东岸的战略要地八公山。

  谢玄瞧着北府儿郎们雄赳赳在身前经过,心内思潮起伏。

  自成立北府兵以来,他从未尝过战败的苦果。而令他威名远播,确立今天地位的一战是发生
在四年前,当时苻坚派儿子苻丕率兵七万,大举南侵,先攻占襄阳,俘掳了刺史朱序,取得立足
据点后,旋即派彭超围攻彭城,令建康朝野震动。

  在谢安独排众议下,那时经验尚浅的他受命出战,当时谢安只有两句话,就是「虚张声势,
声东击西」。于是他依足谢安之言,虚张声势似要攻打彭超辎重所在的留城,迫得彭超率军回
保,何谦则趁机收复彭城。彭超与另一军会合后,以六万馀人的兵力,再挥军南下,包围离广陵
只有百里的重镇三阿,他立即从广陵率军西进掩袭,大破秦军,又焚烧敌方战舰粮船,断其退
路;攻打三阿的六万秦军差点全军覆没,可惜他们已失去襄阳,种下今日苻坚要亲自倾师南侵之
果。

  今次苻秦大军南来,与当年自不可同日而语,不但猛将精兵尽出,慕容垂和姚苌更是勇盖当
世的战将,使他实没有半分战胜的把握。

  不过他一向信任一手把他提掖的谢安,因他的看法从来没有犯错,只不知今次是否同样灵
光?


  「砰」!

  桓玄一掌拍在楠木桌上,立时现出个掌印,他昨晚一夜无眠,一人在内堂独喝闷酒,心中充
满愤郁不平之气。

  桓冲责怪他的话似仍萦绕耳边,他自问以任何一方面相比,他均在谢玄之上,偏是九品高手
榜上谢玄占去第一,他只能屈居第二;现今苻秦大军南来,谢玄督师迎战,他只能困守荆州。

  愈想愈气之时,手下头号心腹谋士匡士谋的声音在门外道:「士谋有要事须立即禀上。」

  桓玄沉声道:「若不是急事就不要来烦我。」

  匡士谋放轻脚步,来到他身后,俯首低声道:「大司马不知是否忧心江淮形势,见过南郡公
后旧患复发,躺在床上没法治事,看来情况不妙。」

  大司马就是桓冲,桓玄的封邑在南郡,故为南郡公。四年前襄阳之战,桓冲中了秦人淬毒的
流矢,自此不时复发,始终无法清除体内毒素,使他的健康每况愈下,兼且年事已高,不复当年
之勇。

  匡士谋一身文士装束,身裁瘦削,一对眼贼溜溜的,最爱以心术计算人。

  桓玄再喝一杯闷酒,漠不关心的道:「他死了最好,爹的威风都给他丢了。」

  匡士谋大喜道:「就凭南郡公一句话,皇图霸业必成。」

  「当」!

  桓玄手中杯子掉在桌上,变成破片,骇然道:「你在说甚么?」

  匡士谋肃容道:「战败则倾宗,战胜也覆族,此为南晋所有功高震主的重臣名将必然的结
局。现在苻坚大军南来,朝廷乱成一团,若大司马有甚么三长两短,司马曜别无选择,必须让南
郡公继承大司马之位,以安抚荆州军。此乃千载一时的机会,否则若让此事发生在安定时期,司
马曜必会乘机削桓家的兵权。」

  桓玄脸色转白,道:「若苻坚得胜又如何?」

  匡士谋道:「只要南郡公兵权在握,可顺理成章自立为帝,号召南方军民,趁苻坚阵脚未
稳,以上游之利,顺流掩击,把苻坚逐退北方,大业可成。」

  桓玄的脸色更苍白了,凝望桌面酒杯的碎片,一字一字的道:「你是要我……」

  匡士谋忙道:「士谋怎敢要南郡公去干甚么,一切由南郡公作主,士谋只是尽臣子之责,不
想南郡公坐失良机。」

  桓玄默然不语,胸口却不断急剧起伏,显示心内正作天人交战。

  匡士谋再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只要南郡公装作采望大司马病情,然后吩咐下人把一
剂疗治养伤的圣药让大司马服下,当可遂南郡公得天下的心愿。」

  桓玄往后软靠椅背,似失去了一贯的力量,闭目呻吟道:「若他服药身亡,我桓玄岂非成为
不忠不义的人?」

  匡士谋道:「南郡公放心,此药服后三天始会发作,其作用只是令大司马无法压抑体内馀
毒,包保神不知鬼不觉。唉!因士谋一向了解南郡公心事,所以费了一番工夫方张罗回来。」

  桓玄沉声道:「药在那里?」

  匡士谋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恭恭敬敬放在桌子上。

  桓玄睁开双目,盯着锦盒,问道:「此事尚有何人晓得?」

  匡士谋自忖立下大功,眉花眼笑道:「士谋怎会如此疏忽,此事只有士谋一人晓得。」

  桓玄点点头,忽然反手一掌,拍在匡士谋胸口,骨折肉裂声中,匡士谋应手远跌,竟来不及
发出死前的惨呼。

  桓玄双手捧起锦盒,珍而重之的纳入怀内,若无其事地平静的道:「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了。」
 
 
我静静地思考,我所在的世界,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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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01-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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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胸懷大志

  燕飞从树颠落下来,坐到刘裕身旁,挨着同一棵粗树干,半边太阳已没入颖水旁的山峦去,
急赶三个时辰的路后,他们也应好好休息,何况今晚还要赶路,希望在天明前成功潜入边荒集。

  两人专拣林木茂密处走,怕的当然是乞伏国仁并没有如他们心愿般命丧于那超级高手手上,
继续以天眼搜索他们行踪。

  刘裕取出乾粮,递给燕飞分享,顺口问道:「若拓跋珪能在集外约定处留下暗记,我们或可
不用入集。」

  燕飞淡淡道:「我们很快可以知道。」

  刘裕吃着乾粮,欲言又止。

  燕飞讶道:「你想说甚么?」

  刘裕有点尴尬地道:「我想问燕兄究竟视自己为汉人还是鲜卑人,又怕唐突燕兄。」

  燕飞微笑道:「我从不为此问题烦恼,更没有深思过。经过这么多年各个民族交战混融,胡
汉之别在北方愈趋模糊,南方的情况可能不是这样子。」

  刘裕叹道:「情况确有不同,我祖籍彭城,后来迁居京口,可说是道地的南人。对我来说,
胡人带来的是不断的动荡和战争,他们中残暴者大不乏人,肆意杀人抢掠,造成骇人听闻的暴
行,苻坚算是颇为不错的了,可是若要我作他的子民,我怎都受不了,宁愿死掉。」

  燕飞默然片刻,问道:「谢玄是否真像传说般的用兵如神,剑法盖世?」

  刘裕正容道:「谢帅确是非常出众的人,他有股天生令人甘于为其所用的独特气质。我虽一
向对大阀世族出身的人没有甚么好感,他却是例外的一个,单凭他用人只着眼于才干而不论出身
的作风,便教人折服。」

  燕飞微笑道:「刘兄很崇慕他哩!现在我也希望他有如刘兄所说般了得,因若差点斤两也应
付不了苻坚。」

  刘裕一对眼睛亮起来,奋然道:「我最崇慕的人却非是他而是祖逖,他生于八王之乱的时
期,后随晋室南迁,自少立志收复故土,每天闻鸡起舞,苦练剑法。想当年他击楫渡江,立下
『祖逖不扫清中原,死不再回江东』的宏愿,其时手下兵卒不过千人,兼全无装备可言,还得自
己去招募和筹措军士和粮饷。」

  燕飞别过头来,目光灼灼打量他道:「原来刘兄胸怀挥军北伐的壮志。」

  刘裕赧然道:「燕兄见笑,在现在的情况下,那轮得到我作此妄想呢?」

  燕飞目光望往太阳在山峦后投射天空的霞彩,双目泛起凄迷神色,摇头道:「人该是有梦想
的,能否成真又是另一回事。」

  刘裕问道:「燕兄的梦想是甚么呢?」

  燕飞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岔开话题道:「祖逖确是了不起的一个人,擅用以敌制敌之计,
兵锋北达黄河沿岸,黄河以南的土地全被他收复。可惜晋帝司马睿怕他势大难制,处处掣肘,令
祖逖忧愤成疾,死于军营,壮志未能得酬!」

  刘裕双目射出愤恨的神色,沉声道:「若我刘裕有机会领军北伐,定不教朝廷可左右我的行
动。」

  燕飞竖起拇指赞道:「有志气!」

  刘裕苦笑道:「我现在有点像在痴人说梦。若我刚才的一番话传了出去,更肯定人头不
保。」

  燕飞欣然道:「这么说,刘兄是视我为可推心置腹的朋友了。」

  刘裕肯定地点头,道:「这个当然,此更为我另一不崇慕谢帅的地方,他的家族包袱太重,
一力维持不得人心的晋朝皇室。战胜又如何?还不是多纵容世族豪强出身的将领趁乱四出掳掠壮
丁妇女,掳回江南充作庄园的奴婢,却对黄河以北潼关以西的土地弃而不顾,根本没有光复故土
的决心。」

  燕飞动容道:「刘兄竟是心中暗藏不平之气,且不肯同流合污。哈!看来我燕飞没有救错
人。」

  刘裕不好意思的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燕兄该大概明白。嘿!我说了这么多,好应轮到
燕兄哩!」

  燕飞淡然道:「我是个没有梦想的人,有甚么好说的呢?」

  刘裕道:「怎可能没有梦想?像你我这般年纪,至少也会希望有个漂亮的甜姐儿来卿卿我
我,享受男女鱼水之欢。」

  燕飞双目痛苦之色一闪即逝,然后若无其事道:「有机会再聊吧!起程的时候到哩!」

  刘裕直觉感到他在男女之情上必有一段伤心往事,识趣地不去寻根究底,随他起立继续行
程。


  「姻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秦淮河本叫龙藏浦,又称淮水。相传秦始皇东巡路过此地,看中其形势之胜,于是凿断淮河
中游的方山地脉为河渎,以泄其王气,故有秦淮河之称。

  当时朝廷推行九品中正制,令门阀制度盛行,家世声名成为衡量身份的最高标准,这种特权
造就了一批腐化、愚昧,但知追逐名利,以奇异服饰、奢侈享乐、游逸宴饮,竟相攀比的高门子
弟,他们活在醉生梦死的另一个世界里,国家的兴亡变得遥远而不切合现实,亦正是这些崇尚清
谈逸乐,纵情声色之徒,使秦淮河成为烟花甲天下、徵歌逐色的胜地。

  十里秦淮河两岸河房密集,雕栏画栋,珠帘绮幔,其内逐色徵歌,达旦不绝。河中则舟楫穿
梭,画船毕集。朱雀航一带的秦淮两岸更是青楼画舫的集中地,最著名的青楼秦淮楼和淮月楼,
分立于秦淮南北岸,遥相对峙。它们不但代表着秦淮风月,更代表着江左权贵世家所追求的生活
方式,生命的乐趣。

  一艘小船从相府东园的小码头驶入秦淮河,望朱雀桥的方向开去,载着的是有古往今来天下
第一名士之誉的风流宰相谢安。事实上南晋早废除丞相制,政事操于中书监、中书令手中,现时
中书监为谢安,中书令为王坦之,与左右丞相并没有任何分别,只是官称不同。

  八十多年来,出任中书监者,全是侨寓世族,没有一个是本地世族,而帝都所附的扬州刺史
之位,本地世族亦无法染指,南方本土世族抑郁怨愤的心态,可以想见。加上侨寓世族仗势欺
人,各自占地霸田,封山锢泽,直接损害土著世族的权益,令仇怨日深。

  不知为何,近日谢安特别想及有关这方面的问题,所以他非常需要可令他忘却所有这些难以
解决,更不到他去解决的烦恼。只有纪千千才可令他乐而忘忧,只凭她甜甜的浅笑,已足可令他
感受到生命最美好的一面,何况还有她冠绝秦淮的歌声琴音。

  小船在船后画出两道水波纹,温柔地向外扩展,与往来如鲫的其他船只带起的水波同化混
融,灯火映照下,河水波光粼粼,两岸的楼房彷如一个梦境。

  苻坚的大军会否如狂风暴雨般,把眼前美得如诗如画的秦淮美景,埋葬在颓垣败瓦之下呢?


  刘裕和燕飞伏在颖水西岸一堆乱石丛中,目送七艘大船扬帆南下。刘裕如数家珍的道:「两
艘载的是攻城的辎重器械,另五艘是粮船,可知秦人正在淮水北岸设置据点,准备渡淮。」

  燕飞乘机调息运气,心忖刘裕的武功或许及不上自己,却肯定是天生精力旺盛,体质气魄均
有异于常人的超凡人物;经过近两个时辰的全速奔驰后,仍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兼且胸怀远大抱
负,沉稳坚毅,如此人才,只有拓跋珪可堪比拟。而两人一南一北,汉胡分明,碰头时会是甚么
一番情况?确令人大感兴趣。

  刘裕往他瞧来,见他一脸深思的神色,问道:「燕兄在想甚么?」

  燕飞当然不会告诉他心内的思潮,道:「我在奇怪因何不见妖道妖女追踪而来,否则我们便
可从而弄清楚戴鬼面具怪人是何方神圣。」

  若是卢循追来,那鬼面怪人便该是江陵虚或安世清,而不会是孙思,换过其他两人亦可如此
类推。

  刘裕苦笑道:「他们根本不用千辛万苦的跟踪搜寻,而只须到边荒集守候我们:卢妖道或安
妖女均该猜到我的目的地是边荒集,又误以为你是到汝阴接应我的荒人。」

  燕飞听得眉头大皱,刘裕的推测合情合理,有这两个武功惊人兼又狡狯绝伦的妖人在边荒集
狩猎他们,会横添变数,偏又避无可避。在此情况下,倒不如在没有秦人的威胁下,和他们硬拚
一场,只恨在现今的情况下,纵有此心,却没法如愿。

  刘裕明白他心中的忧虑,道:「我们打醒十二个精神,说不定可以逾过他们的耳目。」

  两人跃身起来,一先一后的去了。


  谢玄独坐广陵城刺史府书斋内,一张山川地理图在地席上摊开,展示颖水、淮水和淝水一带
的形势,画工精巧。

  明天他将会亲率另两万北府兵开赴前线,由于敌人势大,若如此正面硬撼,不论他的一方如
何兵精将勇,仍会给敌人无情地吞噬,可是若不阻截敌人,让对方在淮水之南取得据点,并即兵
分多路,便要教他应接不暇,那时建康危矣。

  所以此战胜败关键,在于掌握精确情报,利用对方人数过于庞大,行军缓慢,粮草物资供应
困难的缺点,以奇兵突袭,先斩其粮道,又趁其兵疲力累、阵脚末稳之际,对苻秦先锋军迎头痛
击,挫其锋锐,以动摇对方军心士气。但想虽是这么想,如何办到,却是煞费思量。皆因对手自
苻融而下,均是在北方久经战阵的人,深悉兵法,在各方面防备周详。

  「笃!笃!」

  谢玄仍目注画图,从容道:「谁?」

  「刘参军求见大人!」

  谢玄心感奇怪,现在已是初更时分,明天更要早起,刘牢之究竟有甚么紧急的事,须在此刻
来见他。便道:「牢之快进来。」

  一身便服的刘牢之推门而入,在谢玄的指示下於一旁坐好,沉声道:「刚接到寿阳来的飞鸽
传书,边荒集最出色的风媒高彦,密携燕国的国玺,到寿阳见胡彬将军。

  谢玄愕然道:「竟有此事?」接过传书,低头细读。


  刘牢之道:「此玺制自慕容鲜卑族著名的传世宝玉白乳冻,晶莹通透,入手冰寒,异于常
玉,上刻大燕国玺四字,胡彬所得肯定非是伪冒之物,现已派出一队精骑,送来广陵,至迟明早
可到。」

  谢玄点头道:「确是非常有趣,此玉一向是燕君御玺,为何会落在高彦手上?」

  刘牢之道:「据传此玉在当年王猛奉苻坚之命攻伐大燕,擒捕燕王慕容玮和慕容评等人,想
取得此玉好献予苻坚,却寻遍燕宫而不获。有人怀疑是落入当时任王猛先锋军的慕容垂手中,因
此玉对慕容鲜卑意义重大,故他私下据之为己有,但因包括苻坚在内,人人畏惧慕容垂,最后此
事不了了之,成为悬案。」

  谢玄默思不语,把传书放在一旁。

  刘牢之续道:「燕国之亡,实亡于慕容垂之手,当年燕君慕容玮对慕容垂顾忌甚深,故对他
大力排挤,慕容垂一怒之下率手下儿郎投奔苻坚,并自动请缨率军灭燕,苻坚只是因势成事。而
若非有慕容垂之助,苻坚肯定无法在短时间内统一北方。」

  谢玄道:「但高彦这方玉玺是怎样得来的呢?」

  刘牢之道:「高彦是为一个叫燕飞的人传话,约大人于十月初七西戊之交,即是四天之后,
在寿阳外一处山头碰面,说有关乎此战成败的要事禀上大人,不过他坚持大人必须亲自去见
他。」

  谢玄淡淡道:「高彦是否可靠的人?」

  刘牢之答道:「高彦是边荒集最出色的风媒,与我们一直有紧密的联系,他的消息十有九
准,且最爱在风月场所充阔花钱,所以经常囊空如洗,闲时便藉买卖从北方偷运而来的古籍文物
帮补使用,除知道他是汉人外,其他一概不详。奇怪的是他说话带有江南口音,却又精通各族胡
语。」

  他的奇怪是有道理的,南方汉人,罕有精通胡语,只有长居北方的汉人,因与胡人杂处,学
懂胡语并不稀奇。

  刘牢之下结论道:「高彦自发地提议自己作人质,可知他对燕飞是绝对信任,否则以他这种
视财如命的人,不会以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当然,他希望事成后,我们会给他一笔大财。」

  谢玄道:「燕飞是不是那个名震边荒集的超卓剑手。」

  刘牢之道:「正是此人,据我们的情报,燕飞孤傲不群,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终日埋首杯
中之物。其剑法别走蹊径,不论单打或群斗,边荒集从没有人能奈何他。以这样一个人才,偏像
没有甚么志向,甘于充当边荒集第一楼的保镖。高彦遇上麻烦,也赖他的剑来为之解决。据说他
有胡人的血统,至于实情如何,便无人晓得。」

  谢玄道:「假设他是代表慕容垂来见我,将证实我二叔所料无误,苻坚手下大将裹确有暗怀
异心的人。」

  刘牢之道:「但也有可能是个陷阱,燕飞是来行刺大人,连高彦都给他骗了。」

  谢玄微笑道:「我知道牢之行事谨慎,这是好事。但我更想知道你内心真正的想法。」

  刘牢之叹一口气,道:「在大人有心防备下,谁有本领刺杀大人?高彦更是精明透顶、狡猾
如狐的风媒,最擅鉴貌辨色,分辨真伪。他肯信任燕飞,肯定不会错到那裹去。高彦说到底仍是
汉人,若让苻坚此战得逞,他将成为亡国之奴。边荒集的荒人一是为钱,二是为不须屈从于权贵
的自由,高彦和燕飞均应是这种人。」

  稍顿续道:「问题是在如今的情况下,纵使慕容垂有意背叛苻坚,但他可以弄出甚么花样
来?他今趟随来的亲族战士不过三万人,在百万秦军中起不了多大作用。最怕是慕容垂奉苻坚之
命,布下陷阱,我们在难辩真伪下,惨中敌计,而我们根本消受不起任何误失。」

  谢玄仰望屋梁,像没有听到他说话般思索道:「真奇怪!燕飞把燕玺交给高彦的地方,应离
汝阴不远,当时乞伏国仁正亲自追杀他,且照时间看燕飞于离开边荒集时,慕容垂和苻坚该仍未
抵边荒集,他是如何与慕容垂联络上的呢?依道理这么重大的事,又牵涉到燕玺,慕容垂应不会
假手于人。」

  刘牢之道:「此事见到燕飞自可问个清楚明白,希望他确名不虚传,没有丧命于乞伏国仁之
手。」

  接着欲言又止。

  谢玄拍拍他肩头,欣然道:「不要低估慕容垂。此人不但武功冠绝北方,且智计超群,用兵
如神,他必有方法扯苻坚的后腿。哈!要赢我谢玄嘛,他何用使甚么阴谋诡计,只要全心全意助
苻坚作战便可因势成事。他肯拿这方玉玺出来,正证明他的心意。唔!我和你立即起程去见高
彦,有很多事我要亲自问他才成,明天领军的事,交给何谦全权处理。」

  刘牢之起立揖别,匆匆去了。
 
我静静地思考,我所在的世界,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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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01-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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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秦淮之月

  「粉黛江山,留得平湖烟雨:

   王侯事业,都如一局棋枰。」

  宋悲风和一众熟悉谢安的亲随,同时止步,因每趟谢安进入秦淮楼内最著名的雨枰台,都会
在门口踯躅一番,为此对联感触嗟叹。

  亲随中却只有宋悲风一人明白谢安,他在谢安隐居东山时便开始跟随谢安,最清楚谢安心境
的变化,更知道陶然于山水之乐的谢安不肯出山的胸怀,在东山的自然天地里,有的是恬静、逍
遥、高雅的身心两闲,比对起现今在朝的尔虞我诈,每天都要于明里暗裹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
岂能相提并论!谢安见到此联,当然是感触丛生。

  宋悲风今年四十五岁,是谢府庞大家将团中的第一高手,其剑法不在九品高手之下,只因出
身寒门,故不入九品高手榜上。

  以他如此人材,天下本可任其啸遨,只因谢安对他家族有大恩,兼之仰慕谢安为人,故甘为
其护卫高手。

  多年来,各方派出刺客行刺谢安,到最后仍过不了他的一关,宋悲风三个字,在建康武林裹
确是掷地有声,没有人敢不说句“果是英雄好汉”。

  宋悲风一生专志剑道,至今仍独身未娶,生活简朴刻苦,极为谢安器重,视之如子知友。

  果然谢安欲行又止,凝望对联,拂袖叹道:「秋风吹飞絮,零落从此始。繁华有憔悴,堂上
生荆杞。想当年秦皇汉武,皇图霸业今何在?」

  宋悲风低声道:「大人今晚心事重重,是否因大战胜负未卜呢?」

  谢安退后一步,探手搭上宋悲风宽敞有力的肩头,脸上现出前所未见的疲惫,用只有宋悲风
一人仅可耳闻的沙哑声音低声道:「刚才我们驾舟而来,瞧着两岸辉煌的灯火,繁华的盛景,我
却看出其背后的憔悴,令我感到无比的孤独。悲风!我是否老了哩?」

  宋悲风心头一阵莫名的难过,沉声道:「大人永不会老的。」

  谢安哈哈一笑,点头道:「除非确有能令人返老还童的丹药,否则谁不会老?」

  忽然咚咚琴音,从楼台上传下来,轻重缓急,若即若离,一时似在迢迢千里之外徘徊,一时
又像轻拂衣襟的柔风,变幻丰富,有如在秦淮河流动的河水。

  谢安静听片刻,含笑点头道:「我乖女儿的琴技已臻心手如一,犹如赵子龙在千军万马中克
敌将般采囊取物,随心所之。若秦淮河畔没有了纪千千,便像深黑的夜空失去了明月,天地再没
有颜色。有意思!有意思!」说罢领头登楼去了。


  城门张开,桓玄一马当先,五百精骑一阵风般驰出,转上往江陵的官道。

  一旦狠下决定,桓玄的狼子野心,有如山洪暴涨,一发不可收拾,半刻间也待不下去,立即
连夜赶往江陵。

  自少以来,他最崇拜的人是父亲桓温,更为他功亏一篑,未能取司马氏而代之愤怒不平。

  桓温长得高大威武,文武全材,风姿雄伟,胆识非凡,先为徐州刺史,继被封为安西将军、
荆州刺史,都督荆梁等四川军事。随即率师一万,由江陵出发,逆流而上,过三峡,直追成都,
以弱胜强,大破当年蜀汉的大军,扫平蜀境。此战令桓温威震天下,决心乘势进行北伐壮举。

  永和十年二月,桓温督师四万,从江陵出发,直奔关中讨伐当时势力最盛的秦主苻健,苻健
为苻坚的叔父,奋发有为,建立大秦,自称天王大单于。

  桓温兵威势不可挡,一路过关斩将,攻克上洛,直抵青泥,大破迎战的秦军,进驻灞上。苻
健被迫得深沟高垒,固守长安,而桓温则因晋室故意留难下,粮草不继,不得不班师返回襄阳,
北伐鸿图,因此而废。此后再两次北伐,均无功而返。

  永和十二年,桓温功至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独揽朝政、废晋帝司马奕,另立司
马昱为帝。

  宁康元年,桓温上疏请加「九锡」之礼,此为历朝权臣受禅之前的荣典,却给谢安、王坦之
尽力拖延,不久桓温病死,遂不了了之。桓温死后,馀势末衰,桓氏一族仍是贵盛无伦,掌握荆
州兵权。

  桓温生前最宠纵桓玄,更令桓玄对桓温至死未酬的壮志,生出要代之完成的宏愿。

  司马氏的天下将会被桓氏取代,中原的统一,会往他桓玄的手上完成。

  再没有人能阻拦他桓玄,谁挡在路上,谁便要死。


  雨枰台上,谢安凭窗负手,目光投往楼下淌流而过的秦淮河水,在两岸辉煌的灯火下,波光
闪闪。

  纪千千的琴音在后方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率性与柔媚,彷如在笼罩秦淮的浓雾里,令人看
到月华金黄的色光,似是轻松愉悦,又像笑中带泪,谢安固是心事重重,纪千千又何尝不是如
此。

  琴音就在一种深具穿透力清虚致远的气氛中情深款款地漫游着,似在描绘着秦淮河上的夜
空,明月映照下两岸的繁华与憔悴。

  谢安把心神开放,让这绝世美女的琴音温柔地进驻他的心田,思潮起伏,情难自已。

  还记得东山复出后,有人讥他「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此讽喻来自一种药草,其在地
下的部份为「远志」,露在外面的部份为「小草」,以此影射挖苦谢安隐居时志在高远,出仕朝
廷则不外寻常之小草而已,那能有甚么作为?对此谢安当然是一笑置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可
是不知如何?今晚却偏想起此事。或许是因为证明他是小草还是远志的时刻,已是迫在眉睫之
前。

  表面上他虽豪言不把此战放在心上,事实上那却是他隐在心内重逾千斤的担子,战事虽由谢
石、谢玄去负责,他却是战争的最高和最后责任者,为此他必须继续施行镇之以静的策略,摆出
胸有成竹的轻松样儿,似乎一切尽在算中,以此感染谢玄、谢石,以至晋室朝廷,建康城的军
民。他的用心,怕只有正在弹琴的红颜知己,被他收作乾女儿的纪千千方能明白,所以她今夜的
琴音表现出以往没有的情怀,深深地打动着他。

  「铮!铮!铮!铮!」

  琴音忽转,变得力道万钧,沉雄悲壮,彷如千军万马对叠沙场,敲响进攻的战鼓,纪千千唱
道:「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城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
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
如归!」

  再几下直敲进人心的重弦音,琴音倏止,馀韵仍萦绕不去。

  她唱的是三国时代曹植的名诗《白马篇》,以浓墨重彩描绘一位武技高强情怀壮热的游侠少
年,大有易水悲歌的遗韵,充满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豪情壮气。由纪千千甜美婉转的嗓音去纵情演
绎,在鲜明的景象底下,却处处匿藏着激情的伏笔,哀而不伤。而壮烈的情景,以她独有的方式
娓娓道来,份外有种紧压人心的沉重和浓得化不开,举轻若重的情怀。

  谢安动容转身,冲口而出道:「唱得好!」

  布置高雅的厅堂内,纪千千席地静坐在另一边,纤长优美的玉手仍按在琴弦上,明媚而带着
野性的一对美眸,像在深黑海洋里发光的宝石般往他射来,无限欷歔地似还未从刚才琴曲的沉溺
中回复过来般,柔声道:「你老人家哭哩!为甚么要哭呢?」

  每趟谢安见到这位被誉为秦淮第一的才女,总有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惊艳感觉,那并不涉及男
女私欲,而是像对名山胜景的由衷欣赏。她除了无可匹敌的天生丽质和秀美姿容外,纪千千那灵
巧伶俐的性格气质更是令人倾倒。她绝不是那种我见犹怜,需要男人呵护疼爱的女子,事实上她
比大多数须眉男子还要坚强,天生一种永不肯向任何人驯服的倔强,一种永不肯为迁就而妥协的
性格。她的琴固是名动江左,她的剑亦是大大有名。建康都城的权贵想见她一面,还须看她小姐
的心情。

  这无所畏惧的美女,花容秀丽无伦,乌黑漂亮的秀发衬着一对深邃长而媚的眼睛,玉肌胜
雪,举手投足均是仪态万千,可以热情奔放,也可以冷若冰霜。谢安隐隐感到她并不如表面般,
甘于过秦淮第一名妓卖艺不卖身的生涯,而是在渴望某种惊心动魄的人或事的出现。

  偌大的盛堂,只有他们两人,倾听着河水温柔地拍打秦淮两岸。

  纪千千从不在意自己倾国倾城的仙姿美态,尽管她贵族式笔直的鼻梁可令任何男子生出自惭
形秽的心情,大小恰如其份的丰满红润的香脣可以勾去仰慕者的魂魄,可是当她以轻盈有力的步
伐走路时,颀长苗条的体态,会使人感到她来去自如的自由写意,更感到她是不应属于任何人
的。

  她穿的是右衽大袖衫,杏黄长裙,腰束白带,头挽高髻,没有抹粉或装饰,可是其天然美
态,已可令她傲视群芳,超然于俗世之上。

  谢安来到她琴几的另一边,油然坐下,没有直接答她的问题,却道:「治世之音安以乐,其
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以上之言,只是腐儒一偏之见。乾
爹却认为曲乐只要情动而发,便是佳品。像千千的琴音歌艺,根本不到任何人来品评,是属于夜
空明月映照的秦淮河,琴音歌声牵起的澎湃感情,在河浪般的温柔中激烈暗藏地拍打着繁华的两
岸,馀音便像泛映河上的波光。」

  纪千千从跪坐起来,为谢安摆酒杯子,笑意像一抹透过乌云透射出来的阳光,喜孜孜的道:
「乾爹说得真动听,让我们忘掉世间一切烦恼,千千敬你老人家一杯。」

  两人碰杯对饮。

  谢安哈哈一笑,放下酒杯,欣然道:「我常在怀疑,天下间是否有可令我乖女儿倾心的人物
呢?」

  纪千千不依地白他一眼,娇媚处足令谢安心跳,淡淡道:「至少乾爹便可令女儿倾心嘛!不
要把千千看得那么高不可攀好吗?」

  谢安哑然失笑道:「若时光倒流,乾爹仍是年轻少艾之年,定不肯放过拜倒千千石榴裙下既
痛苦又快乐的滋味。就像建康城内为千千疯狂的公子哥儿,可是至今仍没有一个人得千千青睐。
听说司马元显那家伙昨天在闹市向千千纠缠,结果落得灰头土脸,成为建康的笑柄。」

  司马元显是司马道子的长子,自恃剑术得司马道子真传,家世显赫,在建康结党营私,横行
霸道,人人畏惧。

  纪千千俏脸现出不屑之色,若无其事的道:「多谢乾爹关心千千,却勿要让此人的名字打扰
我们今夜的兴致。」

  谢安微笑道:「明天我会使人向司马道子传话,着他管教儿子,不要骚扰我谢安的乖女
儿。」

  纪千千垂下螓首,一言不发。

  谢安讶道:「千千还有甚么其他心事?」

  纪千千抬头往他望来,眼现忧色,轻轻道:「千千在担心哩!乾爹从未试过这么直接介入千
千的事情中,令女儿觉得事不寻常。」

  谢安微笑道:「人总是要变的,更会随时移势易而变化。多年来乾爹一直奉行黄老之术,清
静致虚,谦以自守。不经意下反攀上现在集军政大权于一身,权力处于峰巅的险境,盛极必衰
下,已没有多少风光日子可过,所以想趁现在还有点能力,为千千略尽人事而已!」

  纪千千娇躯微颤,沉吟良久,幽幽道:「乾爹是否在提示女儿呢?」

  谢安点头道:「此战若败,当然一切休提,如若侥幸获胜,建康将变成不应久留之地,对我
对你而言,均是如此。昔日乾爹离东山出仕朝廷,舍下啸遨丘林的生活,只是别无选择。现在于
权位的巅峰生出引退之心,仍是没得选择,为的是家族的荣枯。」

  纪千千一对秀眸射出崇慕的神色,轻柔的道:「乾爹是非常人,故有非常人的智慧,千千受
教啦!绝不会当作是耳边风。」

  谢安浅叹道:「不论何人当政,仍不敢拿我谢家如何,且一天谢玄仍在,给谁人以天作胆,
在对付我谢家前,仍须三思。我唯一放心不下就是你这乖女儿。」

  纪千千两眼微红,垂首道:「乾爹不用担心,你老人家离开建安之日,就是女儿上路之时,
没有乾爹在,建康再没有值得女儿留恋之处。」

  谢安的说话语调,颇有遗言的味道,令她芳心微颤,泛起非常不祥的感觉。

  大晋南迁后,王导和谢安两朝贤相,先后互相辉映,为大晋建立偏安的局面,其间发生王敦
之乱和苏峻之乱,均曾攻陷建康,造成大灾难,乱事虽平,晋室却是元气大伤,全赖谢安放弃隐
逸的生活,出主朝政,使晋朝达致前所未有上下一心的团结局面,而这兴旺的情况,却因苻坚大
军的南来,晋室对权臣大将的疑忌,彻底被粉碎。谢安是近数百年来罕有高瞻远瞩的明相,不但
预见苻秦军的南来,更清楚战胜或战败后形势的变化,预早作出绸缪,没有期望,也没有失望,
只是脚踏实地去做该做的事。

  纪千千对他的心事,比之谢玄或谢石更为了解,亦感到他对大晋的无奈和悲哀。

  低声说道:「乾爹对复出东山一事,有否后悔呢?」

  谢安微笑道:「这么多年来,尚是首次有人敢问我这句话。我有否后悔呢?」

  他双目露出茫然和带点失落的神色,叹一口气。

  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如谢安说的,他根本没有得作选择。当时他堂兄弟的谢尚和谢奕相继去世,亲弟谢万兵败
废为庶人,谢石权位尚低,且以他的才能,恐也难有大作为,若他不肯代表谢家出仕,谢门将后
继乏人,沦为衰门,为了谢家庞大家族的荣辱升沉,他是责无旁贷。

  纪千千轻轻道:「让女儿再奏一曲,为乾爹解闷如何?」

  谢安正要叫好,更想多喝两杯,宋悲风的声音在入门处道:「禀上大人,司马元显求见千千
小姐。」

  纪千千听得秀眉紧蹙,谢安不悦道:「他不知道我在这里吗?」

  宋悲风道:「沈老板已说尽好话,元显公子仍坚持要把一份礼物亲手交给千千小姐,说是赔
罪之礼。」

  谢安淡淡道:「他若不肯把赔礼留下,那便请他连人带礼给我滚出去。悲风你要一字不漏的
把我的话转述,其他的由你看着办,只要不伤他性命便行。」

  宋悲风一言不发的领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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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01-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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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功虧一簣

  燕飞和刘裕在一座山丘顶上的乱石堆中探头北望,均看得呆若木鸡,差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
像。

  边荒集消失不见,横亘眼前是高达三丈的木寨,左右延展开去,一边直抵颖水西岸,木寨外
是光秃秃一片广达半里的空地,所有树木均被砍掉,既用作建材,又可作为清野的防卫手段,免
致敌人掩近仍懵然不知。

  木寨坚固的外围每隔三丈许设一望楼箭塔,上有秦兵居高把守,这样的望楼眼见的也有近百
个。最大的两个夹颖水而建,或可称之为木堡,两堡间置有可升降的拦河大木栅闸,颖水东岸亦
是形式相同的木寨。

  木寨外栏顶上挂满风灯,照得寨外明如白昼,只有想送死的人才会试图攀木栏进入。近颖水
处开有一可容十马并行的大门,把门者近百人,刁斗森严。此时一队达三百人的苻秦骑兵,正从
敞开的大门驰出,沿颖水南行,似乎在进行巡夜的任务。

  河道的水路交通和近岸的官道,均被彻底隔断。

  两人瞧得头皮发麻,一时间没法作正常的思索,早先拟好的潜入大计完全派不上用场。

  燕飞苦笑道:「我和拓跋珪约定留暗记的那棵柏树,该已变成木寨的一根支柱呢。」

  刘裕苦笑道:「这就是百万大军的威力,换作我们,即使全军投入日夜不停的努力,没有十
天八夭,休想完成此横跨十多里的木寨坚防。」

  燕飞心中一动,问道:「我离开边荒集只三、四天光景,那时苻秦的先锋军刚刚到达,以百
万人的雄师,怎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完成行军任务。」

  刘裕一拍额头,点头道:「那至少须十五天到二十天的时间,还牵涉到粮草辎重各方面的复
杂问题,能二、三十万人来到集内已算相当快捷。且须把全体人员投进工事建设,方可在这么短
一段时间内建成眼前的规模。若我现在手上有数万军马,便可用火箭焚毁木寨,趁对方疲不能兴
之时,施以突袭,包保可打一场漂亮的大胜仗。」

  燕飞沉声道:「苻融为何要这样做?」

  刘裕仰望天色,双目神光闪闪,思索道:「若在木寨外诸山头高地加建小规模的木寨,可以
倍数提升边荒集的防御力,使主寨固若金汤,进可攻退可守,令边荒集变成边荒内的重要据点,
更可控制颖水,保障粮道的安全。假如前线失利,即可退守此处。若秦军夺下寿阳,两地更可互
相呼应,在战略上是非常高明的一着。」

  燕飞明白过来,百万大军像一头庞大至连自己也无法指挥手足的怪物,但若在边荒的核心设
立据点,便可作储存粮草、辎重的后援重镇,看前线作战情况施援或支持。

  刘裕忽然信心十足的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秦人目前只建成防卫南方的木寨外围和拦河的
木闸,另一边仍在大兴土木,只要我们绕过前寨,便可由另一边潜进去。」

  燕飞猛地别头后望,刘裕吓了一跳,随他往后方瞧去,丘坡下往南延展的密林,在月色下枝
摇叶动,被风吹得娑娑作响,却没有异样的情况。

  燕飞迎上刘裕询问的目光,道:「或者是我听错,还以为有人来偷袭。」

  刘裕倒抽一口凉气,道:「说不定是卢循又或安玉晴呢。」

  燕飞观察天空,看不到乞伏国仁的天眼,稍为轻松点。叹道:「快天亮哩!我们再无选择。
兄弟!来吧!」


  司马元显继承了司马道子高大威武的体型,样貌英俊,二十岁许的年纪,正是年少有为的表
率,兼之一身剪裁合身的华丽武士服,本该是任何少女的梦中情人,可惜目光阴鸷,神情倨傲,
似乎天下人全都欠了他点甚么的,该给他踩在脚底下,教人难生好感。

  不过他非只是有勇无谋的人,年纪轻轻已是满肚子坏心术,像乃父般充满野心,誓要把其他
人踩在脚下,且依附者众,有所谓的「建康七公子」,他便是七公子之首,聚众结党,横行江
左。

  此时他坐在秦淮楼的主堂内,身后立着七、八个亲随,神情木然,一任秦淮楼的沈老板垂手
恭立身前说尽好话,仍是毫不动容。

  堂内其他宾客,见势不妙,不是立即打退堂鼓,便是匆匆而过,躲进其他雅院厢房去。

  宋悲风踏入主堂,司马元显和背后亲随十多道目光全往他投过来,神色不善。

  宋悲风神色平静,笔直走到司马元显身前,施礼后淡淡道:「安公着悲风来代千千小姐收下
元显公子的礼物。」

  司马元显双目闪过怒色,神态仍保持平静,皱眉道:「元显当然不敢打扰安公,不过因元显
想当面向千千小姐赔罪,希望安公可行个方便,让千千小姐赐见一面。」

  宋悲风表面丝毫不露出内心的情绪,心中却是勃然震怒。即使司马道子见着谢安,也不敢不
卖谢安的账。司马元显不论身份地位都差远了,根本没有向谢安说话的资格,然竟嚣张至此,难
怪凡事一向淡然处之的谢安会动了真怒。

  宋悲风想到面子是人家给的这句话,立即神情不动的道:「安公还吩咐下来,若元显公子不
愿把礼物交由悲风送上千千小姐,便请元显公子连人带礼给他滚离秦淮楼。」

  司马元显登时色变,想不到一向温文尔雅的谢安如此对他不留馀地。他尚未决定要否立时发
作,后面亲随已有两人拔剑扑出,大喝「奴材找死」,挥剑往宋悲风照头照脑劈去,吓得立在一
边的沈老板大惊跌退。

  不论司马元显如何自恃乃父威势,仍晓得绝不能对谢安的随员动武,正要喝止,事情已告结
束。

  宋悲风腰佩的长剑闪电离鞘,登时寒气剧盛,司马元显眼前尽是森寒剑气,如有实质,包括
司马元显在内,人人均感到此时若作任何异动,将变为所有剑气集中攻击的目标。

  如此剑法,确是骇人之极。

  众人虽久闻宋悲风和他的剑,可是因从未见过他出手,并不太放在心上,到此刻终领教到他
的手段。

  惨叫声起,两名攻击者跄踉跌退,两把长剑当啷声中掉在地上,剑仍是握在手里,只是手已
齐腕和主人分开,一地鲜血,血泊裹握剑的两只断手,令人看得触目惊心。

  「锵」!

  宋悲风还剑鞘内,神色木然,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从容瞧着脸上再没有半丝血色的司马
元显,油然道:「安公吩咐下来的事,纵使悲风会为此丢命,悲风亦必会尽力为他办妥。」

  司马元显听着手下为两名伤者匆匆敷药包扎的声音,虽是恨不得立即拔剑把眼前可怕的剑手
斩成肉酱,却更清楚纵是群起围攻,怕亦无法办到。即使他老爹肯亲自出马,单打独斗,亦无必
胜的把握。倏地立起来,怒喝道:「没用的东西!我们走!」

  大步踏出,忽然转身戟指宋悲风道:「宋悲风!你给我记着!这笔债我定会千百倍的讨回
来。」

  宋悲风哈哈一笑,毫不在乎的转身去了,留下气得脸色发青的司马元显和手下们。


  果如刘裕所料,边荒集北边仍停留在伐木的阶段,西边外围木栅只完成小半,如若工程完
成,把边荒集包含的大木寨,将把颖水两岸的广阔地区规划在寨内,颖水则穿过木寨,往南流
去。

  边荒集的西南,颖水的东岸,营帐似海,不住有船从上游驶来,边荒集的码头上泊着以百计
的大小船只,处处风灯火把,照得边荒集内外明如白昼。

  以万计的荒人和秦兵,正辛勤地伐木运木,荒人指的是原属边荒集各胡帮的徒众,若他们晓
得会被迫日以继夜的作苦工,恐怕都会学汉人般大举逃亡,不过此时当然悔之已晚。

  各帮会的荒人穿的当然是布衣便服,秦兵也脱下甲胃,动手作业,尤有利者是伐下的木材,
东一堆西一堆的方着,形势混乱,人人疲态毕露,即使有人在他们身前走过,也肯定没有理会的
闲暇或精神。

  刘裕和燕飞伏在附近一座山坡的草树丛内,观察形势。

  伐木的场地虽是一片混乱,可是边荒集的东、北墙外却是刁斗森严,墙头高处均有秦兵在放
哨。

  颖水两岸的守卫更是紧张,哨岗处处。

  刘裕头痛的道:「若可下一场大雨便好哩!」

  燕飞道:「唯一方法,是从颖水北面潜游过来,便可从高彦说的秘渠偷进集内去。」

  刘裕皱眉道:「两岸的哨岗分布于长达两里的水道两旁,我们是没有可能在水底闭气这么久
的,能捱半里水程已非常了得。」

  燕飞道:「刘兄是否精通水性?」

  刘裕答道:「下过一番工夫,燕兄是否想到以竹管换气的水里工夫,我背后的包袱里预备了
两根铜管子,只因风险太高,所以不敢说出来。」

  燕飞讶道:「为何有两根那么多?」

  刘裕道:「我生性谨慎,另一根是为高彦预备的,还有两套秦兵的军服,方便潜入敌营之
用,一切用防水布包好,不怕水浸。」

  燕飞道:「你不是谨慎,而是思虑周详,故准备十足。看!开始有人把处理好的木材送往岸
旁去,该是用来筑建望台之用,我们负责其中一条木的运送如何?说不定可省去游过河道的风
险,直达秘渠的入口处。」

  刘裕欣然道:「我们要弄脏点儿才行,否则那有人日夜不停的工作数天之后,仍像我们般精
神和乾净的。」

  低笑声中,两人窜高朝伐木场地潜过去。


  还有小半个时辰便天亮,谢玄领着刘牢之和数百名亲兵,在官道上飞骑疾驰。他们刚与送燕
玺来的兵队相遇,经谢玄亲自验明正身,更添此行的重大意义。

  此战对晋室来说,固是可胜不可败,对他谢家来说,更是非胜不可,否则谢家辛苦建立的数
代风流,将毁于一旦。

  自晋朝开国以来,谢家虽是代代有人,朝朝为官,可是与当时其他著名家族相比,谢氏可以
稽考的历史并不悠久,其他家族的先辈早在汉代已功高位显,而他们谢家要到曹魏时始有人任
官,是主管屯田的典农中郎将,并不显赫,要到晋初的谢衡,谢玄的曾祖,才以「硕儒」的名
位,成为国子博士,为家族争取到地位。不过名士家风的开启者,仍要数谢玄的祖父谢鲲,他虽
没有甚么丰功伟业,却善于玄谈,谢家的名士风气,正是由他启蒙。

  压在谢玄两肩上的,不仅是晋室的存灭,家族的荣衰,更是以王谢两家为首的乌衣豪门的起
落。

  谢安那句「诗酒风流的生活势将一去不返」的说话,不由又在谢玄心内响起来。


  乌云掩盖了明月,弄得头污衣脏的刘裕和燕飞,杂在运木的队伍里,合力抬起一根比手臂稍
粗、长达两丈的秃木干,专找灯火映照不到的暗黑阴影,不徐不疾的朝靠近边荒集码头的颖水东
岸走去。

  两人正心叫成功在望,忽然从一堆木后转出一个荒人来,张手拦着去路道:「停步!」

  两人大感不妥,定神瞧去,只见在低压的帽下,满脸泥活中,有一对明媚的大眼晴,正秋水
盈盈地一闪一闪的打量他们,充满得意之情。

  以他们的镇定功夫,仍要魂飞魄散,大叫糟糕。

  这不是安玉晴安大妖女还有谁。

  安玉晴移近带头的燕飞,警告道:「不要放下木干,太平玉佩在谁人身上,快从实招来,否
则我会大叫有奸细。」

  燕飞迎上她明亮的大眼睛,压下心中的颤动,道:「我们当然是奸细,小姐你何尝不是,惊
动别人对你也没有丝毫好处。」

  安玉晴微耸香肩道:「顶多是一拍两散,看谁跑得更快,不过你们弄虚扮鬼的好事肯定要泡
汤。哼!我没有闲情和你们说废话,快把东西交出来。」

  刘裕心中叫苦,现在天色开始发白,时机一去不返,他们再没有时间和她纠缠不清。颓然
道:「东西给人抢走哩!」

  四周人人在忙碌工作,独有他们站在一边说话,幸好有一堆树干在旁掩护,不致那么碍眼。

  安玉晴怒道:「信你才怪!给你最后的机会,我要叫哩!」

  燕飞忙道:「我们看过玉佩,可以把玉上的图形默写出来,只是些山水的形势而已!」

  刘裕也鼓其如簧之舌道:「但求小姐肯让路,我们必不会食言。」

  安玉晴待要说话,忽然破风声起,凌空而至。

  三人骇然上望,一棵核桃般大的小圆球,来到他们上方,措手不及下,小圆球已爆开成一团
光照远近的虹采,照得三人纤毫毕露,吸引了所有人过万对目光。

  「有奸细」!只听声音,便知呼叫者为卢循。

  三人面面相觑时,四周蹄声大作,三队巡逻的秦军已放蹄朝他们如狼似虎的赶过来。
 
 
我静静地思考,我所在的世界,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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