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应用 最新帖子 精华区 社区服务 会员列表 统计排行
主题 : <连载>《边荒传说》第一卷
级别: 骑士
显示用户信息 
0  发表于: 2001-12-21   

<连载>《边荒传说》第一卷

第一章 投鞭断流

  在淮水和泗水之间,有一大片暰横数百里、布满废墟荒村、仿如鬼域的荒弃土地:南方汉人
称之为「边荒」,北方胡人视之为「瓯脱」。名称虽异,但肯定是当今之世最独一无二的地方:
因它既是良民裹足之地,却是刀头舐血之辈趋之若鹜的乐土;充满危险,也是机会处处;可以是
英雄豪杰死无葬身之所,亦为悍不畏死的人成名立万的舞台。更为各方政权视之为进行秘密外交
的理想场所,而无地容身者则以之为避难的安乐窝。在此一刻它或许是乱世中的桃花源,下一刻
会变成修罗地狱。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比边荒更可怕,同时又那么可爱。边荒是老天爷为有本领
的人而设的,在那里有着另一套生存的哲学和法规。

  边荒奇异的存在,是有其悠久的历史和客观的因素,每一段史章均是以战士的鲜血和人民的
苦难写成的。

  自汉室倾颓,各地豪雄蜂起,战事延绵广披,生产无法进行,造成人为的饥荒;恶性循环
下,使本已开发千年的中土,沦为白骨蔽野,千里无炊的局面。

  三国之时,孙吴和曹魏对峙,每有战事,多在淮泗间爆发,弄至该区域城垣崩毁,田园荒
芜,人民流移四散,庐舍空而不居,百里湮绝无民。

  到西晋司马氏统一天下,当地土民本该有安乐的日子可过,可惜「八王之乱」、「永嘉之
祸」接踵而来,匈奴、鲜卑、羌、氐、鞨五大胡族群起反晋,这两起历史上的巨大风暴,再摧残
得中土体无完肤。到晋室怀愍二帝蒙尘,晋室被迫南渡,成为南北对峙之局,淮泗地区依然是受
灾最重的战争凶地。淮水和泗水,成为南北政权不成文的疆界,边荒正是两方疆界内的「无民地
带」。

  边荒的微妙形势,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产生。

  对北方出身自游牧民族的胡人而言,照惯例于两族的接界处,必须留下一段距离的「瓯脱」
作为缓冲区,无事时胡汉双方均不得进入,行人止步,否则会视为挑畔闹事。于南方政权来说,
亦视这片首当其冲的土地再不适合人民居住,只合用来实施「坚壁清野」的战略,以阻止胡马南
下,使其于数百里内无从补给。

  边荒正是在这样奇怪特殊的情况下,在南北诸侯势力的认同和默许下形成。

  边荒在中土是最荒芜的地区,不过矛盾的是位于淮泗之间、边荒的核心处、颖水西岸的边荒
集,偏是中土最兴旺的地方。它是唯一贯通南北的转运中心,两方贸易的桥梁,天下豪强势力争
权夺利的场所,走私掮客和干非法勾当帮会各行其事的中心。只要能保得性命离开,不论是商
贩、妓女、工匠,任何人均可赚取得数十倍于别地的钱财。这使它成为一个充满魔异般诱力的地
方,是为有生存本领和运气的人天造地设的。

  在这里,王法再不存在。进入这地区的被称为是荒人,既不属于南晋,也不属于北方诸胡族
政权。

  边荒集的前身的项城,一个被战火摧残成为废墟的大城。边荒集因多年没有再经战争洗礼,
其兴旺达至前所未有的颠峰,可惜一场席卷南北的战争风暴又正在北方形成,大祸已迫在荒人眉
睫之前。


  氐秦之主苻坚立马泗水南岸一处高岗之上,目送先锋部队阵容鼎盛、旗帜飘扬地开赴前线,
大举进攻仅馀的最后一个敌手──南晋。第一个进攻的目标是对方位于淮水南岸的战略重镇寿
阳。而他心中得意振奋之情,实是难以言表。

  七年前,他运兵遣将破灭劲敌拓跋鲜卑的代国,把北方统一在他大秦军铁蹄之下。匈奴、鲜
卑、羌、羯、汉五大族尽向他俯首称臣,结束自晋朝[永嘉之祸]、晋室南渡以来七十二年诸族逐
鹿于塞内塞外,群龙无首的纷乱局面,盖世功业震烁古今;其以外族的身份入主中原,更是前所
未有。现在一切南征的条件已告成熟,南晋的梁、益二州和重镇襄阳已落入他手上,统一天下的
丰硕果实已到了唾手可得之候,谁还能与他争锋?

  今趟倾师南犯,他以弟苻融为帅,大将慕容垂和姚苌为副,出动步兵六十万,骑兵二十七
万,此外尚有水师八万自巴蜀沿长江、汉水顺流东下,配合作战,实力足以把兵微将寡的南晋任
何抵抗之师辗成碎粉。

  苻坚今年四十五岁,拥有一副氐族人经得起塞外风寒的高大强健体魄,有用不完的精力。他
生就一副紫膛脸,短髯如戟、连鬓接脣,配上高鼻深目,形相突出,坐在马背上自有一股君临天
下的气度。此时他的眼神凝注往地平线尽处,闪烁生辉,似已可预见南晋军望风披靡,在他以
汉、氐、羌、鲜卑、羯为主组成的联合雄师的践踏下崩溃败亡。

  众星拱月般在左右和后方簇拥着他的十多名将领,代表着北方诸族最杰出的领袖人物,是他
一直奉行不悖[混一四海]政策下所产生、他苻坚引以为傲的骄人成果,令到眼前盛举可以成为事
实。在他之前,战争的失败者总难逃亡国灭族的凄惨下场,只有他善待战败的人,每灭一国,均
授其君臣以官爵,并使统领旧部,推行王道之政。在他来说,这是统一天下必须的手腕。

  其中声名最盛者,莫过位于他左方的头号大将,鲜卑族的慕容垂。此人武功盖世,手中[北
霸]枪所向无敌,更是沙场上纵横不败的统帅。麾下鲜卑战士骁勇善战,为他苻坚立下无数汗马功
劳,威震塞内外。能收为己用是他苻坚最大的福气,否则必是令他怵惧的可怕劲敌。

  慕容垂比苻坚年轻十岁,身形雄伟如山,比他苻坚还要高出小半个头,容颜俊伟,深黑的长
发披散两肩,钢箍环额,双目深遂、神光内蕴、不可测度,腰板挺直,整个人自有一股威慑众生
难以言述的逼人气势,活像冥府内的魔神来到人间。

  苻坚右边的羌族猛将姚苌声名仅次于慕容垂,虽是五短身裁,比任何人都要矮上一截,可是
脖粗背厚,脸如铁铸,特大的豹子头,铜铃般的巨目闪闪有神,加上重逾五十斤的玄铁双短矛,
若有谁敢小觑他?其后果会令任何人难以接受。

  其他诸将形相各异,均是慓悍强横之辈,经历得起战场上的大风大浪。

  苻坚收回目光,环视左右,脣角飘出一丝笑意,以带点嘲弄的语气道:[人说安石不出,将如
苍生何?现在安石已出,为司马曜主理军政,朕倒要看他能在朕手心变化出甚么花样来?]

  隔了个慕容垂的氐族大将吕光哂道:[谢安算甚么东西?我看不过是殷浩之流,自命风流名
士,谈玄清议是没有人说得过他,对阵沙场则只堪作抹剑之用。]吕光外号[龙王],水底功夫黄河
称冠,兵器是一对[浑水刺]。

  安石是南晋宰相谢安的别字,被誉为中原第一名士,但自隐居东山后十六年来拒绝出仕,故
有[安石不出,将如苍生何]之语,可见南晋人对它的期待和仰慕。殷浩亦为南晋德高望重的名
士,虽学富五车,却不懂军事,不自量力地继祖逖、庾亮、庾翼等诸晋将后统帅北伐,惨败而
回,不但有负名士之誉,还沦为天下笑柄。吕光把谢安和他视为一体,正代表北方胡将对谢安一
类自命清高的名士的不屑和鄙视。

  诸将纷纷附和,意兴飞扬,唯只慕容垂和姚苌两人默然不语。

  苻坚察觉有异,皱眉不悦道:[两位卿家是否另有想法?快给朕从实道来。]

  姚苌肃容禀上,道:[晋室虽弱,但据长江之险、江南之富,今我等倾师南下,势必迫得南人
空前团结,故臣未敢轻敌。]

  苻坚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傲然道:[南人一向养尊处优,耽于逸乐,武备不修;兼以南迁之世
家大族与南方本土世族倾轧不休,即使在兵临城下之际来个空前大团结,亦为时已晚。至于所谓
长江天险,以我们的百万雄师,只要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南方小儿,何足道哉?]

  他们均以汉语交谈,此为当时最流行的通用语,非各族胡语可比,成为各胡族象徵身份的官
方用语。氐秦且是诸胡中汉化最深的国家,苻坚便一直以为自己比汉人更深得儒家[王道]之旨,
颇以[四方略定,惟东南一隅,未沾王化]为憾,现在终于到了去掉遗憾的历史性时刻。

  当苻坚目光往慕容垂,这武功兵法均有北方第一人称的大将淡然自若的道:[南人兵力,确远
逊我军,可是由谢安一手催生成立,由他侄儿谢玄统领训练的北府兵,虽不过十万之数,却不可
小觑,希主上明察。]

  苻坚点头赞许道:[说得好,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北府兵早在朕的计算中,今趟
我们挥军直扑南人都城建康,南人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倾巢出城正面决战,一是闭城死守。而不
论是那一个选择,南人均无侥幸。朕苦待多年,到此刻臣服北疆,再无后顾之忧,才倾举国之
力,以压倒性的兵威,一举粉碎司马曜、谢安之辈的偏安美梦。谢玄虽被称为南方第一剑术大
家,九品裹的上上品高手,惜行军作战经验尚浅,能屡战屡胜皆因从未遇上强手。南朝诸将中,
只有桓冲算得上是个人物,有乃父桓温的几分本领,可惜却给朕牵制在荆州,只能死守江陵,动
弹不得。]

  按着猛喝道:[朱卿家,朕所说者如何?]

  位处众将最后排的汉将朱序闻言浑身一震,连忙应道:[主上对南方形势洞察无遗,了若指
掌,微臣佩服至五体投地。]

  朱序本为南晋大将,四年前镇守襄阳,兵败投降,得苻坚重用,苻坚亦从其尽悉南朝兵力强
弱分布,不过那可是四年前的情况。

  符坚仰天一阵长笑,充满得意之情,畅舒一口蕴在心中的豪情壮气道:[朱卿家放心,朕一向
推行王道之政,以德服人,视四海为一家,绝不滥杀无辜,平定南方后,南朝之人一律酌材而
用,司马曜可为尚书左仆射,桓冲为侍中,谢安就派他作个吏部尚书,凭其九品观人之术,为朕
选贤任能。]

  [锵]!

  苻坚掣出佩剑,正指刚从东方地平线升起的朝阳,然后再往南稍移,直指南晋首都所在的方
向,大喝道:[我军必胜!]

  众将纷纷拔出兵器,姚苌更把双短矛互相敲击,发出震耳的金铁交鸣,一齐轰然应喏。

  [大秦必胜!大秦天王万岁!]的呼叫,先起于护卫四方的亲兵团,接着波及整个泗水平原,
以万计的战士高声呼应,喊叫声潮水般起伏澎湃。

  延绵不绝,前不见队首、后不见队尾,由各式兵种组成的氐秦大军,浩浩荡荡往淮水的方向
开去,待他们攻陷建康城,中原汉族将失去最后的根据地,全体沦为亡国之奴,变成被入侵外族
统治的臣民。


  南晋都城建康,位于长江下游南岸,紧扼长江出海海口,是长江下游区域最重要的军事、政
治和经济中心,河、陆、海的交通枢纽要地,南北水陆的转运城市。

  它位于鸡笼山和覆舟山一片临滩丘陵高地,东南与平坦广袤的太湖平原和钱塘江流域相接,
沃野千里。长江自西南向东北绕城廓而流,秦淮河蜿蜒在城南外伸入长江,形势险要,有虎踞龙
蟠的优越地理形势。姚苌所说的[据长江之险、江南之富],确非虚言。

  当西晋被匈奴所灭,洛阳化为灰烬焦土,晋国开国帝皇司马懿的曾孙司马睿正镇守当时由三
国孙权建立的都城建业,掌扬州、江南军政大权。北方沦丧,司马睿在南迁流亡大族王导、王敦
等人的支持下,在建业自立为晋王,次年称帝。至晋愍帝,正式易建业之名为建康。

  建康城城周二十里十九步,外围有东府城、石头城和丹阳郡城等一系列的城市群,成众星拱
月的强大形势,是一个以建康都城为核心的城市组群。特别是城西上游的石头城,是坚强的军事
堡垒,有若建康的守护神,若不能攻陷石头城,休想损建康分毫。

  当苻坚的大秦军进入淮泗的边荒区域,驻守淮水南岸重镇寿阳的南晋将军胡彬,已收到己方
混入边荒集的前线探子的飞鸽传书,知得大秦百万大军,正直通淮水而来。

  理所当然地,边荒集乃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南北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不论是事实或谣
言,都首先在那里传播。故当地有专门贩卖消息的[风媒],做这门生意的人必须精通各族言语,
人脉极佳,且有能力分辨消息真伪,非是人人可以干的勾当。

  胡彬闻讯大吃一惊,经反覆证实后,立即飞报建康,报上此有关晋室生死存亡的消息。晋帝
司马曜闻讯吓得魂不附体,却又怕消息散播,惹起大恐慌,导至臣民逃亡,急急密诏谢安、王坦
之、司马道子三位重臣,到建康宫内廷的亲政室商议保国大计。

  谢安为南晋中书令,乃晋帝司马曜座下第二把交椅的当权人物,总揽朝政,今年六十四岁,
年轻时曾短暂出仕,后退隐东山,至四十岁在千呼万唤下始东山复出,秉持开国丞相王导[镇之以
静]的安民政策,令南晋得偏安之局,与大将桓冲一文一武,为南晋朝廷两大支柱,被誉为[江左
伟人]。

  当时南晋形势,统治地区只馀长江中下游和岷江、珠江流域,而其中又以荆、扬二州在政军
两方面最举足轻重。

  扬州为首都建康北面前卫,其重要性不言可知。荆州位据长江中游,形势险要,亦为南晋西
部军事重镇,同时荆州辖两湖一带,其刺史又常兼督附近诸州军事,以应付北方强胡,因而地广
兵强。凡任荆州刺史者,必成实力最强大的方镇。故南晋一代,中央与方镇势力的激荡争持,大
多与荆、扬之争有关。上一代荆州由桓温主事,便权倾朝野。幸好现任的桓冲,虽为桓温之子,
但野心还不及乃父,荆、扬遂可相安无事。符坚看重的三个人中,除晋帝和谢安外,便数桓冲,
于此可见一斑。

  被誉为当代第一名士的风流宰相谢安,虽已届暮年,仍是一副精华内蕴丰神俊朗的样貌,手
摇羽扇,仿似诸葛武侯复生于世,五绺长须,身裁高颀,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和悠闲自得、孤傲
不群。

  王坦之为开国丞相王导之子,位居左相,是建康朝廷谢安外最有份量的大臣。今年五十二
岁,论外貌远逊谢安,略嫌矮胖,头发有点灰白,幸好脸上常挂笑容,声音柔软悦耳,下颔厚
实,胖得来并不臃肿,具有世家大族的自信与随和,并不惹嫌。

  王、谢两家是江左最著名的世家大族,自晋室南迁,两家对晋室的支持不遗馀力,朝廷的要
位,均由此两家轮流出任。而两家在南晋[举贤不出世族,甩法不及权贵]的政策下,更是如鱼得
水,备受尊崇。竹门对竹门,两家一向关系密切,藉姻亲加强两方关系,共同辅政。

  司马道子是晋帝司马曜亲弟,被公认为皇族第一高材,位列[九品高手]榜上,现职为录尚书
六条事,总管朝廷各部门政务,其职权之大,足以牵制谢安,为晋室监察谢安的一着棋子,故他
与谢安一向关系不佳。

  司马道子今年三十八岁,身段高而修长,有一管笔直挺起的鼻子,脣上蓄胡,发浓须密,一
身武士服,体型匀称,充满王族的高贵气度。唯有一对不时眯成两道细缝的眼睛,透露出心内冷
酷无情的本质。他腰佩的长剑名为[忘言],是王族内最锋利和最可怕的武器,建康城内,除谢玄
和王坦之的儿子王国宝外,再无敌手。

  亲政厅是晋帝司马曜在内廷处理公事的地方,这个自开国以来最关键性的军事会议,历时两
个时辰。在宫外等候的谢安之弟谢石,从正午直盼至黄昏,始见谢安悠然出来,表面仍是那副闲
适自然的样子,可是一向深悉谢安的谢石却捕捉到乃兄双目内一闪即逝、心力交瘁的神情,这可
是他从未由谢安眼内见过的,可知会议进行得多么沉重激烈。

  谢石趋前,谢安倏地立定,沉声道:「给我找谢玄来。」
 
 
我静静地思考,我所在的世界,我在哪里?
级别: 骑士
显示用户信息 
1  发表于: 2001-12-21   
回复:
第二章 大难临头

  项城遗下给边荒集的东西,除了崩颓的城墙、被填平的护城河,便只有位于边荒集中心高起
达十五丈的大钟楼,楼内的铜钟像一个神迹般被保留下来。

  贯通四门的两条大街于钟楼处交汇,从钟楼起至东南西北四门的主街依次为东门大街、南门
大街、西门大街和北门大街。其他支道,依四街平行分布,城周的十二里,是当时一个中等城市
的规模。

  集内楼房店铺均是在近十多年陆续兴建,多为追求实用、朴实无华的木石建筑,充满聚众边
荒集各族的风格特色,反映出他们不同的生活习惯和信仰。

  在边荒集,一切以利益为目标,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民族间的仇恨不断加
深,可是现实却迫使不同族的人互相容忍、妥协,达致并不稳定且随时生变的微妙平衡。

  一集之地,却是整个中土形势具体而微的反映,最强大的是氐帮,接着依序为鲜卑帮、匈奴
帮、汉帮、羌帮和羯帮。六大势力,瓜分了边荒集的利益。

  汉帮的形势较为特殊,因为他们是唯一能控制从南方而来的财货的帮会,其他各族,必须在
汉帮的合作下,始有利可图。不过这种形势,随着氐秦的南伐,已完全逆转过来。

  纵使氐帮势力最盛,在正常情况下亦不敢贸然对任何一帮发动攻击,否则两败俱伤下,必难
逃被逐离边荒集的厄运。

  勿要以为集内尽是逞强斗狠的强徒,事实上四条主街繁盛热闹,各族男女肩摩踵接,诸式店
铺林立两旁,青楼赌场式式俱备,食店酒馆茶室旅店应有尽有,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位处东门大
街汉帮势力范围内的边荒第一楼,老板庞义深懂经营之道,且厨艺超群,供应的食物既多样化,
又合各族人的口味和饮食习惯,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亲自酿制的绝世佳酿「雪涧香」,天下只
此一家,别无分号。

  第一楼是边荒集内罕见的全木构建筑,楼高两层,每层放置近三十张大圆桌,仍是宽敞舒
适。上层临街的一边有个以木米栏围绕的平台,台上只有一张桌子。

  此刻第一楼的二楼内空无一人,惟只燕飞一人独据临街平台的桌子,一坛一杯,自斟自饮,
沉郁的眼神,投往下方东门大街。

  东门大街挤满正要离开边荒集的汉族男女,还不断有人从支道涌来,加入流亡的大队里。一
时人喊马嘶驴鸣和车轮磨擦地面的声音,充塞在昨天还是繁荣兴旺的东门大街。所有店铺均门窗
深锁,谁也不愿成为苻坚的奴隶,只好收拾细软财货,匆匆离开,踏上茫不可测的逃亡之路。

  与街上的「动」相比,燕飞的「静」益显其异乎寻常。他威慑边荒、无人不惧的宝刃「蝶恋
花」连鞘搁在桌上右边,愈发使人感到情况的异样。动与静的对比,充满风暴吹来前的张力。

  第一线曙光出现边荒集东门的地平线外,天上厚云密布,似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雨,今人的心
头更是沉重。

  当苻坚大军南来的消息传至边荒集,南、北、西三门立即被其他各族封闭,只馀下由汉帮控
制的东门可供汉人逃难避祸。

  燕飞举杯一饮而尽。

  整整一年了!

  自一年前他燕飞踏足边荒集,从一个藉藉无名的剑手,到闯出名堂,变成无人敢惹的人;从
憎厌这个地方,到深深爱上它。箇中的滋味和转折,实不足为外人道。起始时,他并不习惯这个
撕掉一切伪装,人人不择手段为己争利的城集。但逐渐地,他认识到纵使在如此恶劣卑污的情况
中,人性仍有其光辉的一面。现在边荒集的势力均衡已被苻坚的来临彻底破坏,心中禁不住一片
茫然。

  一切的一切,包括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因眼前令人担忧的景况失去一向应有的意义!他感
到生命里最珍贵的一段日子,已随着这场席卷南北的战争风暴云散烟消。不论此战鹿死谁手,天
下再非以前的天下。虽然以前的天下并没有太多值得人留恋的东西,但接着而来的噩梦更非任何
人消受得起。

  登上楼阶的急剧足音,打断他起伏的思潮,不用回头,他已晓得是此楼的老板庞义,更从其
足音的轻重节奏,察觉对方心内的惶惑和恐惧,那是人之常情。

  燕飞淡淡道:「记得多留下两坛好酒给我,算是道别吧!」

  庞义登上二楼,依依不舍地环视一匝,深情地抚摸着最接近他的桌子,燕飞的背影映入眼
帘。每次看到燕飞的背影,他总感到燕飞宽阔的肩膊可背负起任何重责,只要他愿意的话。而若
不是燕飞肯负起保护第一楼的责任,他庞义真不知会有怎样的下场,虽然那是要付钱的,但他仍
是非常感激。

  燕飞像不知道庞义笔直来到身旁,边拉开椅子坐下,仍是目不转睛瞧着出集的难民队伍。

  庞义是个粗豪的彪型大汉,满脸虬髯,此时盯着燕飞皱眉不解道:「当汉帮的人全体撤离后,
氐帮的龟卵子会和你讲仁义道德吗?前天你才打伤他们两个人,不要做傻事!和我们一起走
吧!」

  燕飞那对锺天地灵秀之气,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永不见底的眼睛,露出回忆沉缅的异
彩。

  在这斗争仇杀永无休止的边荒集,其周围数百里的荒废土地正见证着时代的苦难。与此相
比,燕飞的一对眼睛是截然不同的异禀,可使庞义暂忘冷酷无情的现实。

  没有人清楚燕飞的出身来历,他似是充满缺点,偏又让人感到他是完美无瑕,这不单指他挺
秀高颀的体格、仿从晶莹通透的大理石精雕出来的轮廓,更指他似是与生俱来的洒脱气质。不过
若以庞义本身的标准去衡量他,燕飞不但懒惰、一派过一天得一天的消极人生态度,且是不折不
扣、志气消沉的酒鬼,一点不知道他正在浪费大好的青春。燕飞体内该有胡人的血统,否则他不
会在拥有汉人的文秀之馀,亦带着北方游牧民族的粗野豪雄。总言之燕飞是个非常出众的人,打
开始庞义便不敢小觑他,认为他磨在边荒集当打手保镖是大材小用。

  燕飞低沉而温婉的悦耳声音在他耳鼓内响起来,油然道:「还记得你曾说过,不要对边荒集的
人或物生出任何感情吗?赚够钱就有那么远走那么远,然后忘记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我们早有
协定,你给我钱财,我燕飞替你消灾,一卖一买,两不相欠。走吧!好好过些安乐的日子,再不
用每晚睡觉都在担心明天第一楼会被人拆掉。」

  庞义苦笑一声,伸手抢过他刚斟满的雪涧香,几乎是把酒泼进喉嘴里去,颓然道:「安乐的好
日子?唉!那里还有可以过安乐日子的好地方呢?我们汉人再没有希望。我庞义历尽千辛万苦从
北方逃到这里来,一心想凭手艺赚足子儿,然后到南方成家立室,安居乐业。现在一切都完了,
边荒集也完了,大好的南方山河将会变成像北方生灵涂炭的人间凶地,我们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
日钟。你是否当我是兄弟并不重要,我只不忍你给人乱刀分尸,走吧!大家一道走。」

  燕飞探手抓着酒坛边缘,却没有举坛注酒,首次把目光投向庞义,微笑道:「昨晚消息传
来,氐帮、宏奴帮和羌帮早立即全体动员,首先联手封锁城集东北的大小码头,还没收泊岸的所
有船只,打伤打死百多人,迫得汉帮和汉人只能从陆路逃亡,你道他们有甚么目的呢?」

  庞义剧震色变道:「那些兔崽子!难道还要落井下石,来个杀人掠货?」目光不由投往街上
一片混乱、如面对末日来临的逃难人潮,为自己和他们未来的命运生出恐惧。

  燕飞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悠闲神态,道:「记得带你的砍菜刀,出集后远离人多的地方,专拣
偏僻处落荒而逃,或可保命。」

  庞义倒抽一口凉气,瞧着挤满东门大街的无助人潮,骇然道:「他们怎办?」

  燕飞举坛注酒,苦笑道:「我今年二十一岁,除孩蒙时代,眼所见尽是无可奈何的事,其所闻
皆为人间惨剧,一切看谁的拳头够硬。幸好现在终于给我想通一件事,就是我已到了避无可避的
绝境,且再不能独善其身。汉帮的祝老大虽和我关系不佳,但我却不得不承认他是精明的老江
湖,他会有办法把受他保护的人的伤亡损失减至最低。更何况他们三帮的人,先要过得我燕飞把
守的东门一关。不要再劝我,你立即离开,若只有我一人一剑,再无馀虑,燕飞尚有一线生
机。」

  庞义心中涌起一阵激动,直至这一刻,他方明白一向似是无情的剑客深藏于胸怀内的高尚情
操,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懂张着大口。

  燕飞举起修长而肤色晶莹的右手,与庞义紧紧相握,破天荒地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道:
「每一个人都有权为自己选择命运,知道自己在干甚么的就不是笨蛋,你立即走,离集后忘记这
里的一切,勿要说多馀的话。哈!你给我钱财,我替你消灾,协议依然有效。」

  庞义起立松手,向燕飞一揖到地,道:「你该清楚酒藏在那里,必要时那或可成为你最安全的
避难所。」目光掠过他的蝶恋花,双目红起来,射出愤怨无奈的神色,飞奔般下楼去了。

  燕飞浅尝一口雪涧香,瞧着庞义掮着包袱,加进最后离集的人流里,消失在东门外。整条东
门大街变得静如鬼域,不见人迹。

  啼声骤起,从长街另一端传至。

  燕飞把杯中馀酒喝个一滴不剩,仰首望往乌云重压的天空,似已可看到自己末日的将临。生
有何欢?死亦何惧?


  建康都城坐北朝南,建康宫位于城北,宫城南门为大司马门,从大司马门到外城正南门的宣
阳门是长二里的御道,再出宣阳门到秦淮河的朱雀桥是另一截五里长的御道,总长七里的御道,
成为贯穿建康城区的中轴线。

  大司马门外是一条宽阔东西相向的横街,东通东城门连春门,西接西城门西明门,将都城分
为南北两大部份。北为宫城,南为朝廷各台省所在地。而其他政府机构、重要商市、居民区,乃
至宰相大臣的宅舍别馆,均在城外,主要分布于宣阳门到秦淮河长达五里的御街两旁。自西晋灭
亡,北方饱受战火摧残,汉族大举南迁,达百万之众,南晋遂于建康地区设置侨郡,一时秦淮两
岸日益繁华,城内城外挤满南来的北方人,把建康变成融合南北风格的城市,非常兴旺热闹。

  朱雀桥又称朱雀航或朱雀浮航,是横越秦淮河接通御道的主要桥梁。所谓浮航,就是连舟为
桥,平时作浮桥之用,遇有战事,断舟拆桥,立可隔绝两岸交通。像这样的浮桥,秦淮河有二十
四座之多,但都不及朱雀桥名著当世。

  若朱雀桥是建康城区最著名的桥梁,那位于朱雀桥不远处,城外御街之东,秦淮河畔的乌衣
巷,肯定是建康城区声名最盛的街道,因为南晋最显赫的世家大族,包括王、谢二家,均定居巷
内。

  乌衣巷朱楼夹道、画栋雕梁,是寻常百姓难以进入的禁街重地。「乌衣豪门」已成为当代最
显赫门阀的代称。

  此时一队人马,旋风般越过朱雀桥,由御道右转,马不停蹄地驰入乌衣巷,把守的兵卫不但
不敢拦阻,还肃立致敬,脸上无不露出崇慕的神色。

  谢玄一身白色武士服,素蓝色长披风,背挂他名震江左的「九韶定音剑」,策骑纯白骏马,
英俊无匹的脸容冷如铁铸,没有透露丝毫内心的情绪。纵是高踞马上,他挺拔的体型在在显示出
非凡的气魄,充满力量和信心,像一把出鞘的宝刀。他今年刚好四十岁,但外貌只像未过三十的
人,神采飞扬。

  伴在他旁的是他的头号猛将刘牢之,北府兵的参军,年纪在二十五、六左右。后面是十多个
亲随,人人体型彪悍,无不是久经战阵的精锐战士。

  谢玄被任命为衮州刺史,出镇广陵,他便在亲叔谢安全力支持下招募淮南江北之民为兵。江
北一带民风强悍,武技高强者大不乏人,谢玄锐意训练下,不数年已成劲旅,号「北府兵」。苻
秦屡次南犯,北府兵御之,战无不捷,令北府兵声名大噪,街卫对他们尊敬的神色绝不是装出来
的。

  只是今回苻坚亲率大军来犯,人数既占压倒性的优势,又有名将如慕容垂之助,即使武功超
卓、用兵如神者如谢玄,亦没有半分却敌的把握。

  在谢玄领头下,众骑从被拉得大开的正门进入谢府主堂前的大广场,十多名府仆拥来为各人
牵马侍候。

  谢玄甩磴下马,谢石迎上来讶道:「玄侄来得真快,昨晚我才向你发出飞鸽传书。」

  谢玄愕然道:「甚么飞鸽传书?三天前小侄收到讯息,大秦天王苻坚从长安进军洛阳,先头部
队踏足边荒,兵锋直指建康,军力达百万之众,于是立即赶来见安叔。」

  谢玄旁的刘牢之忙向谢石施礼,谢石欣然道:「刘参军和各兄弟路上辛苦,请先歇歇喝口热
茶。」

  当下有府仆领刘牢之一众人等入主堂去了,谢石挽着谢玄手臂,绕过主堂,往内宅谢安书轩
的方向缓步而走,压低声音道:「我们急得要命,二兄却仍是一贯的悠悠闲闲,昨晚才到秦淮河
的秦淮楼欣赏纪千千的歌舞,今早天未亮又往小东山游山玩水,幸好你来了,至少可以问他一个
清楚明白。」

  谢玄沉声道:「朝廷方面有何反应?」

  谢石露出忿然之色,道:「司马道子力主凭长江、秦淮之险,固守建康,又谓皇上避驾宣城,
摆明是想乘机总揽军权,幸好二哥和王相全力反对,你二叔更以民心归向打动皇上,这些事还是
由王相告诉我,你二叔除了『给我找谢玄来』一句话外,再没有任何其他说话。」

  谢玄闻司马道子之名,双目闪过浓烈的的光,再问道:「二叔如何打动皇上?」

  谢石道:「你二叔说得非常婉转,他向皇上进言道:「自古以来就是有道之国伐无道之君,今
秦主恃勇而来,无端攻我大晋,既违背道义,又失去民心,兵家云「两国交兵,无道必败」,皇
上只要号令全国军民,以有道抗无道,必能保国安民。」皇上当然晓得你二叔和司马道子谁更得
民心,更何况桓冲上将军一向不喜司马道子,北府兵又牢牢掌握在你手上,皇上纵使不愿意,亦
只好加封二哥为征讨大都督,由他全权主理抗敌事宜。」

  两人通过翠竹遍植两旁的小石径,进入谢安书斋在处的中园,这是个以竹石为主景的园林,
园中有四季假山,分别以笋石、湖石、黄石、宣石叠成春、夏、秋、冬四山,各自成景。书轩就
在夏山与秋山之间,坐北朝南,宏伟厚重、三楹七架梁歇山的布局,横扁雕的是「忘官轩」三
字,正面廊柱上有一联:「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

  尽管两人忧心重重,置身如此孤高磊落,瘦挺空透的动人环境,一时间也把心事抛开,浑忘
尘俗。

  倏地一名年青武士气冲冲从忘官轩冲将出来,见到两人,愤然道:「天下是你们谢家的天下
哩!我王国宝倒要看你们如何应付苻坚。」说罢不顾去了。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接着谢石摇头叹息。王国宝是王坦之的儿子,谢安的女婿,剑法高明,
可惜却是无行之人,看情况便知谢安拒绝起用他于抗秦战役,故大发脾气,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来。

  谢安柔和的声音从忘官轩传出来道:「是否小玄来哩!来得好!我正想找人下棋。」

  谢玄和谢石两人你眼望我眼,均摸不着谢安心意,在如此危急存亡之际,仍有下棋的闲情?
   
  
我静静地思考,我所在的世界,我在哪里?
级别: 骑士
显示用户信息 
2  发表于: 2001-12-21   
回复:
第三章 死裏逃生

  燕飞好整以暇的缓缓举坛注酒,似听不到急骤的马蹄声,更看不到孤人单骑,正亡命的朝东
门出口飞奔,其后面紧追着十多骑正弯弓搭箭的羯族战士。

  「嗤!嗤!嗤!」

  箭矢劲疾射来,眼看把前骑射得变成刺猬般的模样。那人刚奔至第一楼旁,叱喝一声,灵活
如猴般弹离马背,凌空两个翻腾,落往燕飞身后,探手至燕飞跟前,竖起三只手指,道:「三两黄
金!」

  战马惨嘶,颓然倒地,先是前蹄跪下,接着馀力把它带得擦地而行,马体至少中了七、八
箭,令人惨不忍睹。

  那人却是无动于衷,他是个长着一张马脸的瘦削小子,年纪在十八、十九岁间,一般高度,
却是手长脚长,予人身手灵活的感觉。最特别是一对眼睛,灵活精明,显出狡猾多智的禀赋。事
实上这叫高彦的汉族小子是边荒集最吃得开的人物之一,乃最出色当行的「风媒」,专门买贾消
息,平时非常风光,只不知为何会弄至如许狼狈田地。 燕飞一手提杯,另一手竖起五只手指,高
彦失声道:「五两黄金,你是否想要我的命?」 此时羯族战士策驰而至,勒马收缰,散开成半月
形,在下面长街往楼上瞧来,人人目露凶光,却未敢发箭,显是对燕飞非常顾忌。

  燕飞缓缓喝酒。

  其中一名该是带头的羯族大汉喝上来道:「这是我们羯帮和高彦间的恩怨,燕飞你识相的就勿
要插手。」

  高彦在燕飞身后像斗败的公鸡般颓然又咬牙切齿道:「五两就五两,算我怕了你这趁火打劫的
家伙。」

  燕飞放下空酒杯,眼内酒意不翼而飞,亮起锐利如鹰隼的神光,语气仍是非常平静,淡淡地
望向楼下道:「立即给我滚,否则悔之莫及。」

  羯族大汉手执剑把,双目凶光大盛,似若要择人而噬的恶狼模样,瞪着燕飞好半晌后,大怒
道:「好!我们就走着瞧,看你燕飞还能得意多久。」

  一声呼啸,领着同夥一阵风般循原路离开。

  高彦长长吁出一口气,抹着额头冷汗,坐入刚才庞义的座位去,毫不客气的抓起酒坛,就那
么骨嘟骨嘟的大喝几口,然后放下坛子,瞪着燕飞道:「你留在这里干啥?是否嫌命长呢?」见燕
飞清澈的眼神仍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不由露出心痛的表情,点头道:「唉!算我怕了你。」从怀内
掏出一个皮囊,倾出五锭黄澄澄的金子,用手不情愿地推到燕飞眼前,叹道:「我去出生入死,
你却坐地分肥,那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燕飞毫不客气的抓起金子,纳入怀内。皱眉道:「你又为何要留在这里?」

  高彦一对眼睛立时亮起来,凑前少许压低声音道:「这是赚大钱的千载良机,南人付得起钱。
顺道告诉你一个消息,至少值一锭金子,今回却是免费奉赠,皆因见你命不久矣。边荒集五大胡
帮已结成联盟,准备迎接苻坚之弟苻融的先锋军入集,且决定不放过半个汉人。他们正在钟楼广
场集结人马,准备衔尾追杀撤离的汉帮。他娘的!你知否苻坚的手下猛将匈奴族的「豪帅」沮渠
蒙逊昨晚已秘密潜来,联结各族。嘿!够朋友吧?我要走啦!」猛地弹起,一溜烟般横过楼堂,
从另一边的窗子钻出去,眨眼不见。

  燕飞像没有听到他的说话般,忽然抓起蝶恋花,一个筋斗跃离椅子,落到街心去,然后油然
往东门举步。

  蹄声在后方响起,自远而近。

  燕飞旋风般转过身来,漫天箭雨已飞蝗般迎头迎脸的射来。


  谢安的书堂「忘官轩」,充份表现出魏晋世家大族的品味。四面厅的建筑布局,周遭园林内
的百年老槐、婆娑柔篁,西北秀丽的夏山,东边峭拔的秋山,北面清池小亭,通过四面的大型花
格窗,隐隐透入书轩,有如使人融合在四季景色之中。

  轩堂中陈设整堂红木家具,四壁张挂名画,梁上悬四盏八角宫灯,富贵中不失文秀之气,在
在显示出谢安的身份和情趣。

  在柔和的晨光映照下,谢安和谢玄两叔侄在堂心的棋桌席地而坐,前者仍是那副自然闲适的
样儿,谢玄则有点心神不属,皱眉瞧着谢安举起黑子。

  只从坐姿,已可看出当时胡汉生活习惯的不同。汉人自殷周双膝前脆,臀部坐在脚后跟上的
「跪坐」习俗形成以来,成为儒家礼教文化的重要编成部份。臀部坐地,两腿前伸的「箕坐」和
垂脚高坐均被视为不敬的忌讳行为。到汉末以后,胡汉杂处,垂脚高坐椅子的「胡坐」又或「箕
坐」,已在汉人间广为传播,形成高足形床、椅、凳的居室新文化。不过在世家大族里,「胡
坐」仍被视为不敬和没有文化修养。

  谢安大有深意地微微浅笑,把黑子落在盘上,吃去谢玄辛苦经营力求图出生天的一条大龙,
盘上一角立被黑子尽占其地。

  谢玄俯首称臣道:「我输哩!」

  谢安油然道:「自你通晓棋道,五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赢你,可见争胜之道,在乎一心,玄侄因
心烦意乱,无法专注,故有此败。若在战场之上,你仍是如此心浮气躁,那即使苻坚兵法战略,
均远逊于你,玄侄你仍难逃一败。」

  谢玄苦笑道:「如非苻坚兵力十倍于我,小侄怎会心浮意乱?」

  谢安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走开去,直至抵达东窗,凝望外面园林美景,摇头道:
「非也非也!玄侄你正因心绪不宁,致看不通苻坚的弱点,他今次倾师南来,不但失天时,更失
地利,且缺人和,而最后一失,更是他败亡的要素。只要我们能擅加利用,可令他大秦土崩瓦
解,而我大晋则有望恢复中土。」

  谢玄一动不动,双目精芒电闪,盯着乃叔倜傥潇洒的背影,沉声道:「请二叔指点。」

  谢安从容道:「我大晋今年得岁,风调雨顺,农业丰收;他苻坚于北方连年征战,沃野化为焦
土,生产荒废,刚统一北方,阵脚未稳,在时机未成熟下大举用兵。此为失时。」

  接着悠然转身,微笑道:「苻坚劳师远征,横越边荒,被河流重重阻隔,我则得长江之险,
隔断南北,此为失地。」

  接着举步往谢玄走过去,重新坐下,欣然道:「苻坚之所以能得北方天下,皆因施行『和
戎』之政,对各族降臣降将兼收并蓄,此为其成功之因,亦种下养虎为患之果。其军虽号称百万
之众,却是东拼西凑,又或强徵而来,战斗力似强实弱。我深信像朱序之辈,是身在秦军心向我
大晋。说到底我大晋仍为中原正统,虽偏安江左,却没有大错失。今次外敌来犯,大家同坐一条
船,便不得不团结一致,共御外侮。至于苻坚麾下诸将,各拥本族重兵,慕容垂、姚苌等均为桀
骜不驯之辈,怎肯甘为别人臣下?这是不得人和,我得而彼失。所以只要玄侄针对此点,施行分
化离间之策,不但可尽悉对手布置虚实,还可谋定后动,一举击破氐秦,去我北方大患。」

  谢玄双目神光四射,点头道:「玄侄受教,那我们是否应和他正面对决?」

  谢安脣角逸出一丝笑意,淡然道:「你是前线的大将,对战事远比我出色当行,一切由你全权
作主。名义上以你三叔谢石为帅,事实上所有具体作战事宜,均由你指挥。此战宜速不宜缓,若
让苻坚兵临大江,站稳阵脚,因为兵力悬殊,我大晋朝廷又长居安逸,更有小人如司马道子者乘
机搞风搞雨,必不战而溃。去吧!大晋的存亡,将系于你一念之间,别忘记刚才一局你是如何输
的。」

  谢玄挺立而起,恭恭敬敬向谢安一揖到地,正容道:「小玄受教。」

  谢安仍安坐不动,双目射出令人复杂难明的神色,轻吁一口气道:「此战若胜,我谢家的声望
地位将攀上前所未有的高峰,此正为我一直避免发生的事,我们在乌衣巷中饮酒清谈,赋诗作
文,充满亲情之爱,平静而又诗酒风流的生活,势将一去不返。好好照顾琰儿,让他多点历练的
机会。」

  谢玄点头道:「小玄明白。」默默退出轩外。阳光从东窗溅进来,谢安像溶入轩内优美宁逸的
环境里,没有人可从他的神态察觉到关系汉族存亡的大战,正像龙卷风暴般从北方卷旋而至。

  谢玄踏出书轩,与谢石等候于轩外的谢琰连忙抢到谢玄身旁,沉声问道:「爹有甚么话说?」

  谢玄探手抓着深得谢家俊秀血缘的堂弟厚阔的肩膀,忽然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柔声道:「让
我们游山玩水去吧!」


  即使以燕飞名震边荒的剑法,仍不敢正面挡格从精于骑射的匈奴战士手中强弓射来的二十多
枝劲箭。

  燕飞哈哈一笑,倏地右移,避过第一轮箭雨,肩膊往第一楼对面一个铺子上锁的木门硬撞过
去,动作若行云流水,潇洒好看。

  得知沮渠蒙逊秘密潜入边荒集,他再不用逞匹夫之勇,却仍可牵制四帮联军,使他们难以追
击逃难的汉人和汉帮。因为沮渠蒙逊绝不会容许一个可能刺杀苻坚的高手暗藏集内某处,纵然刺
杀不成功,沮渠蒙逊肯定难免罪责,所以他只须时现时隐,便会变成沮渠蒙逊必欲去之的心腹大
患,相比起来,杀一批逃命的汉人只是小事一件。

  「碎」!

  在他贯满先天真气的肩膀撞击下,坚固的木门有如一张薄纸般被他穿破而入,现出一个人形
大洞,他已没进被人舍弃呈长方形的杂货铺里去,内里杂物遍地,凌乱不堪。

  外面叱喝连声,蹄响马嘶,形势混乱,数枝劲箭由门洞疾射而入,可见匈奴人的强悍狠辣。

  燕飞头也不回,稍往横闪,轻轻松松避过来箭,接着全速往后门方向掠去,力图在敌人完成
包围网前逃离险地,否则必是力战而死的凄惨收场。

  就在此刻,在他前方的铺子后门化为漫空向他激射而来的木屑,而在木屑如雨花飞溅的骇人
声势下,一支巨型重钢长矛像由十八层地狱下直刺上人间世般,疾取他咽喉要害而来,矛头却是
金光闪烁,予人无比诡异的感觉。

  只看对方能及时赶往后门,在自己逃出去前拦截,攻击前又毫无先兆,可知此人乃一等一的
高手。燕飞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以他一贯把生死视作等闲的洒逸,亦不由心中一懔。

  「锵」!

  蝶恋花出鞘,化作青芒,疾斩矛尖。

  蝶恋花全长三尺八寸,剑身满布菱形的暗纹,铸有鸟篆体铭文「蝶恋花」三字,刃部不是平
直的,背骨清晰成线锋,其最宽虚约在距剑把半尺许处,然后呈弧线内收,至剑锋再次外凸然后
内收聚成尖锋,浑体青光茫茫,给人寒如冰雪、又吹毛可断的锋快感觉。

  燕飞不是不知在此际的最佳策略,莫如使出卸劲,带得对方擦身而过,那他便可廓清前路,
由后门窜逃,可是对方这一矛实有惊天泣地的威势,劲气如山的迎面压来,四周的空气像一下子
给他抽乾,不要说卸其矛劲,是否能挡格仍是未知之数,无奈下只好以硬撼硬,比比看谁更有真
材实料。

  这不是说燕飞及不上对方,而是对方乃蓄势而发,他却是匆匆临急应战,形势缓急有别,高
手相争,胜负就决于此毫厘差异。

  随着蝶恋花朝前疾劈,木屑被剑气摧得改向横飞,像被中分的水流般,一点也溅不到燕飞身
上。

  「当」!

  燕飞浑身剧震,虽劈中矛头,仍身不由主地被矛劲带得向后飞退。

  「碎」!

  前门粉末般溅下,现出一个满脸麻子、散发披肩,不高不矮却是肩宽背厚的粗脖子匈奴恶
汉,左右手各持至少重五十斤的锋利巨斧,见状暴喝一声,双斧有如车轮般前后滚动直往正在飘
退的燕飞背脊劈来,没有丝毫留手,务要置燕飞于死地。

  燕飞早晓得会陷进如此后门有虎,前门遇狼的腹背受敌险境,他的退后正是要在最短的时间
内化去后门来人的劲力,好应付从正门攻来的突袭。

  后门的敌人现出身形,他的下颔脣边全是铁灰色的短硬胡髯,像个大刷子,头顶却是光秃秃
的,脸色苍白得异乎寻常,一对眼睛却是冷冰冰的,似乎无论看到甚么仍都无动于衷。体型高
瘦,可是持矛的双手却似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燕飞心叫糟糕,他已从两人的兵器和外型认出对手是谁,高彦那小子所谓值一锭金子的情报
只兑现一半,此两人在北方大大有名,任谁一个踩踩脚足亦可震动边荒集。

  使双斧者便是高彦所说有「豪帅」之称,苻坚手下猛将沮渠蒙逊;另一人则是苻坚另一猛将,
以「万炼黄金矛」名震西北,被誉为鲜卑族内慕容垂、乞伏国仁以外最了得的鲜卑高手秃发乌
孤。

  「叮」!

  燕飞反手一剑,出乎沮渠蒙逊料外的挑中他最先劈至的巨斧,一柔一刚两种截然不同又互相
矛盾的真气,透斧袭体,以沮渠蒙逊的惊人功力,在猝不及防下亦大吃一惊,斧劲竟被彻底化
去,变得一斧虚虚荡荡,用不上半分力道,另一斧却是贯满真劲,一轻一重,难受至极,不得已
下只好横移开去。

  匈奴帮的战士在两人交手的刹那光景,早拥进三、四人来,见沮渠蒙逊受挫移开,立即补上
空位,刀矛剑齐往燕飞招呼,不予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燕飞明知身陷绝境,仍是夷然不惧,忽然旋身挥剑,画出似是平平无奇的一剑。

  秃发乌孤此时变化出漫天矛影,铺天盖地的往燕飞攻来,眼看得手,岂知燕飞的蝶恋花画
来,不论他如何变化,仍再次给对方画中矛尖,登时无法继续,更怕对方乘势追击,突破缺口,
收矛稍退。

  其他匈奴战士各式兵器亦纷被扫中,只觉对方剑刃蕴含的力道非常古怪,把自己的力道不但
一笔勾销,还被送来能摧心裂肺的劲气硬迫得惨哼跌退。

  沮渠蒙逊劲喝一声,重整阵势,运斧再攻,岂知燕飞剑气暴张,只闻「叮当」之声不绝如
缕,在眨几眼的高速中,燕飞似要与沮渠蒙逊比较速度般连环剌出七剑,剑剑分别命中他左右双
斧,封死他所有进手招数,还把他再度迫开去。

  然而燕飞自家知自家事,秃发乌孤和沮渠蒙逊确是名不虚传,他施尽浑身解数,仍没法损伤
任何一人分毫,且真元损耗极巨,再支持不了多久,若让两人成其联手之势,他是必死无疑。

  正门处匈奴帮的战士潮水般涌进来,后门仍是由秃发乌孤一人把守,且守得稳如铜墙铁壁。
刹那间,他清楚晓得唯一生路,就是拚着自身伤残,也要闯过秃发乌孤的一关,剑随意转,蝶恋
花化作漫空剑雨,如裂岸惊涛般往秃发乌孤洒去。

  秃发乌孤一副来得正好的神态,万炼黄金矛化作重重金光矛影,待要正面硬撼,忽然脸上现
出骇然之色,竟横移开去,让出去路,一个体格魁梧以黑头罩蒙面的灰衣人出现在他身后,左右
手各提一刀。而正因他的从后施袭,害得秃发乌孤仓皇退避。

  那人沉声喝道:「燕飞!」

  燕飞那敢犹豫,顺手给秃发乌孤再劈一剑,全力提气,闪电般与救星一先一后窜入后院,越
过后院墙,落荒逃去。

[size=5]文字[/size]
我静静地思考,我所在的世界,我在哪里?
级别: 骑士
显示用户信息 
3  发表于: 2001-12-21   
回复:
第四章 雄才偉略

  乌衣巷谢家大宅占地十馀亩,沿秦淮河而筑,由五组各具特色的园林合成,其中以忘官轩所
在的四季园最负盛名,如论景色,则以座落河畔的东园和南园为胜。

  松柏堂是宅内最宏伟的建筑物,高敞华丽,内为鸳鸯厅结构,中部有八扇屏风分隔,陈设雍
容高雅。此堂亦是谢家主堂,外连正门大广场,遇有庆典,移去屏风,可摆设三十多席,足容数
百人欢聚一堂。

  正门外是乌衣巷,对面便是可与谢宅在各方面相提并论的王家大宅魏峨的楼阁园林。乌衣巷
西接御道,长达半里,笔直的巷道两边尽为豪门大族的居所。

  此时在松柏堂内一角,谢玄、谢石、谢琰和刘牢之在商量大计。

  讨论过有关战争的一般安排后,谢玄忽地沉吟起来,好一会后斩钉截铁的道:「我们必须令
朱序重投我们的一方来。」

  谢石皱眉道:「他是我们大晋的叛徒,兼且此事很难办到。先不说我们不知他会否随符坚南
来,即使知道他在氐秦军内的营帐,要找上他面对面交谈仍是难比登天。」

  谢琰冷哼道:「士可杀不可辱,大丈夫立身处世,气节为先,枉朱序身为洛阳望族之后,竟
投靠敌虏,此人的品格根本是要不得的。即使把他争取回来,仍是吉凶难料。」

  谢玄淡淡笑道:「我们现在是上战场制敌取胜,并非品评某人品格高下的时刻,安叔看人是
绝不会看错的。我们定要联络上朱序,若能策动他作内应,重投我方,会令我们大增胜算。」

  谢琰知道是他爹的意思,立即闭口不语。

  谢石眉头深锁道:「直至渡淮攻打寿阳,氐秦军行兵之处全是边荒野地,我们如何可神不知
鬼不觉的与朱序接触。」

  刘牢之点头道:「苻坚一到,边荒集所有汉族荒人必然四散逃亡,我们在那里的探子亦不得
不撤退,此事确有一定的困难。不过……」

  谢玄精神一振道:「不过甚么?」

  刘牢之犹豫片刻,道:「若有一人能办到此事,此人当为我手下一个名刘裕的裨将,此人胆
大心细,智勇双全,不单武技高强,且轻身提纵之术非常了得,多年来负责边荒的情报收集,曾
多次秘密潜进边荒集,与边荒集最出色的风媒打上交道多年,对荒人的形势有深入的了解,最难
得他精通氐语和鲜卑语。」

  谢琰道:「他是甚么出身来历?」

  谢玄和谢石听得皱起眉头,际此皇朝危如纍卵的时刻,谢琰仍放不下门第之见,斤斤计较一
个人的出身,令人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刘牢之也有点尴尬,因为他本身出自寒门,得谢玄抛弃门第品人之见,破格提升,始有今
日。却又不能不答,道:「刘裕出身于破落士族,年青时家境贫寒,以农为业,兼作樵夫,十六
岁加入我北府兵,曾参与多次战役,积功升为裨将。」

  谢玄不待谢琰有发表的机会,断然道:「正是这种出身的人,方懂得如何与狡猾的荒人打交
道。牢之你立即赶回去,令刘裕深入敌境,将一封密函送到朱序手上。至紧要让他清楚形势,行
事时方可随机应变,权宜处事,我们会全力支持他的任何临时决定,事成后重重有赏,我谢玄绝
不食言。」

  谢石道:「胡彬在寿阳的五千兵马首当其冲,刘裕的任务仍是成败难卜,我们是否该发兵增
援?」

  谢玄脣边逸出一丝今人莫测高深的笑意,道:「我们便先让苻坚一着,当氐秦先锋大军在寿
阳外淮水北岸,集结足够攻城的人力物力,可教胡彬东渡泗水,退守八公山中的硖石城,我要教
苻坚不能越过泗水半步。」

  谢石三人大感意外,同时亦知道谢玄已拟定全盘的作战计划,对苻坚再没有丝毫惧意。


  快艇迅速滑离颖水西岸,在蒙面人运桨操舟下,把追兵远远抛在后方岸上,燕飞把蝶恋花横
搁膝上,闭目冥坐船头,调气运息,以恢复体力。

  快艇顺流急放二里,左转入东面一道小支流,逆流深进里许,才缓缓靠泊林木茂密处。

  燕飞睁开双目,从他忧郁的眼睛射出罕有的愉悦神色,忽然从小艇弹起寻丈,落往岸旁一棵
大树的横杈处,然后连续两个纵跃,抵达接近树顶,离地面足有四丈的横干处,拨开枝叶,观察
远近动静,蝶恋花不知何时已挂在背上。

  蒙面人随手抛下船桨,一把扯掉头罩,现出阳光般的灿烂笑容,仰望高踞树上的燕飞,欣然
道:「燕飞你的剑法大有长进,竟能在秃发乌孤和沮渠蒙逊两大高手夹击下夷然无损,传出去已
可名动北方,且肯定有很多人不会相信。」说罢一个筋斗来到岸上,把艇子系于大树干处。

  此人年纪与燕飞相若,一副鲜卑族人高大魁梧的强健体魄,散发披肩,相格独特,鹰钩鼻丰
隆高挺,一对眼却深深凹陷下去,两额高而露骨,本是有点令人望之生畏,可是在浓密的眉毛下
那双鹰隼般锐利、似若洞悉一切的眼睛,仿似世上没有他办不来的事,却使人感到一切配合得无
懈可击。加上宽敞的额头,常带笑意的阔嘴巴,圆浑的下颔,过眉垂珠的大耳朵,似乎给人一种
事事不在乎的印象。只有深悉他如燕飞者,清楚晓得若对他抱有这种看法,死掉仍不知道是甚么
一回事。

  那人在岸旁一方石头坐下,一阵风刮来,吹得他衣衫猎猎,乌黑的长发随风拂舞,使他的形
相更显威猛无俦。

  他仰望天上疾驰的乌云,双目现出伤感的神色,徐徐道:「下大雨哩!那晚也是大雨倾盆,
我们还是十来岁的大孩子,四面八方尽是敌人,我们并肩杀出重围,瞧着叔伯兄弟逐一在我们身
旁倒下去……唉!那是多久前的事?」

  燕飞轻盈似燕的在脚底的横枝略一借力,落到他身旁,在他对面挨树干坐下,环抱双膝,眼
内忧郁神色转趋浓重,淡然道:「七年了!你为甚么只说汉语?」

  那人瞧着燕飞,伤感之色尽去,代之是仇恨的烈焰,语气却相反地平和冷静,道:「我们燕
代之所以败亡于苻坚之手,正因不懂像苻坚般抛掉逐水草民族的沉重包袱,不懂与汉人浑融为
一,更不懂从汉人处学习治国之道。一个王猛,便令苻坚统一北方,可知只有汉人那一套才行得
通。舍鲜卑语而用汉语,只是我拓跋珪学习汉人的第一步。」

  燕飞点头同意。

  自赤壁之战后,魏蜀吴三国鼎立,其中以接有黄河流域的曹魏实力最强,司马氏便凭其馀
势,建立西晋,随即统一天下。可惜「八王之乱」起,内徙的西北各民族纷纷起事,形成民族大
混战。「永嘉之祸」更令西晋的统治崩溃,晋室南渡。

  在苻秦之前,北方先后出现匈奴刘氏、羯族石氏和鲜卑慕容氏三个强大的胡族政权,但均因
汉化得不够彻底,且推行胡汉分治的高压民族政策,故逐一败亡。拓跋珪的高明处,是看通苻坚
的民族融和政策是唯一的出路,而苻坚的唯一的也是致命的错误,是于民族融和尚未成熟下,过
早发动南征。

  拓跋珪往前单膝跪地,探出双手,抓着燕飞宽敞的肩膊,双目异采闪烁,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的道:「我拓跋珪足足等了七年,现在千载一时的机会终于来临,苻坚欠我拓跋鲜卑的血债必须
偿还,我本还没有十分把握,现在有你燕飞助我,何愁大事不成。天下间,只有燕飞一人,不论
剑术才智,均令我拓跋珪口服心服。」

  燕飞微微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脸颊,道:「好小子!不是蠢得想行刺苻坚吧?」

  拓跋珪放开他,站了起来,转身负手,目光投往河道,哑然失笑道:「知我者莫若燕飞,我
们毕竟自小相识,曾一起生活多年。哈!杀苻坚对我是百害无一利,徒白便宜了权位仅次于他的
苻融,此人比乃兄精明和有识见,且是反对今次南征最力的人之一,让他出掌氐秦政权,必立即
退兵,令我好梦成空。」

  接着旋风般转过身来,两手高举,激昂慷慨的朝天呼喊道:「我要的是大秦的土崩瓦解,苻
坚的亡国灭族,否则怎消得我拓跋鲜卑亡国之辱。」

  狂风疾吹,拓跋珪发扬头顶上方,形相凄厉,按着豆大的雨点没头没脑的照头洒下来,由疏
转密,化为倾盆大雨,四周一片模糊。郁积已久的暴雨终于降临大地,仿似拓跋珪的一番话,惹
来天地的和应。

  燕飞仰首,任由雨水打在脸上,淌入颈内,际此初冬之际,更是寒气侵体,他反觉得非常畅
快,而他更需要如此激烈的降温和调剂。

  燕飞暗叹一口气,道:「我不是不愿帮你,而是秦亡又如何呢?北方还不是重陷四分五裂、
各族誓不并立的境地!死不去的人都要活受罪,自我来到世上后,没有一天过的不是这种日子,
我已厌倦得要命!」

  拓跋珪身躯猛矮,竟是双膝着地,跪了下来,伸展双手,张口承接雨水,狠狠喝了几口,情
绪平复下来,缓缓道:「燕飞你不要愚弄我,虽然这几年我不知你曾到那里去混,但燕飞就是燕
飞,身体内流的一半是我拓跋鲜卑王族高贵的血液,另一半是汉人的血,任何一半均不容你甘为
苻秦铁蹄下的亡国之奴。今回我拓跋鲜卑卷土重来,再非以前只懂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随
时转移,害怕筑城守城,鄙视力耕农桑,以战养战,不重囤积徵税的拓跋鲜卑。苻秦败亡后的乱
局,最终会由我来收拾,因为我比任何人更准备充足,更能从过去的错误学习。苻坚的方向是对
的,只走错一着,就是在尚未能驾御各族、把北方置于绝对的控制下之时,竟贸然南侵。幸好王
猛早死,否则必不容此事发生。这是上天赐与我拓跋珪的机会,燕飞你是别无选择,必须全力支
持我。」

  燕飞浑身湿透,可是心内却像有一团热火在燃烧,拓跋珪终于成长了,从死亡和苦难中谙得
国家民族存亡之道,变成一个高瞻远瞩、雄才伟略的领导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拓跋珪的本领和
厉害,当他定下目标,便会不顾一切地去完成,只有死亡方可以阻止他。叹一口气,道:「你凭
甚么去弄垮苻坚的百万大军?」

  拓跋珪的脣角现出一丝笑意,逐渐扩大,最后哈哈笑道:「这叫因势成事,燕飞你可晓得今
趟答应支持苻坚南征的是那两个人,就是姚苌和我们的疏堂叔叔慕容垂,若非得他两人允肯支
持,苻坚岂会在苻氐王族大力反对下,仍是一意孤行的挥兵南来。」

  燕飞虎躯一震「双目神光电闪,盯着拓跋珪。

  拓跋珪眼睛一眨不眨的回敬他,沉声道:「七年来,我一直通过边荒集卖予南人他们最缺乏
的优良战马,一方面是要得到所需的财货,以装备和养活我以盛乐为基地的战士,更是要加速壮
大北府兵的实力,间接迫苻坚生出迟恐不及的心。为保持秘密,我虽明知你来到边荒集,仍避免
与你联络,怕泄漏我在暗中主事的机密。如非对边荒集的事了若指掌,今天便不能助你逃过大
难。」

  燕飞呆看着他,心中思潮起伏,他认识的拓跋珪,在十多岁时已尽显领袖的大将之风,沉毅
多智,心狠手辣,是乱世里的枭雄,但仍从没想像过他的手段厉害高明至此。

  大雨「哗啦啦」的下个不休,打在林木、叶子、土地、石上与河面,形成各式雨响混和的大
合奏,四周一片朦胧,而他们仿似变成天地的核心,正在决定天下未来的命运,尽管在现时的形
势看来似是绝无可能的事。

  燕飞苦笑道:「好吧!你既多年来处心积虑,该对苻坚有点办法。不过假设苻坚兵败,最大
的得益者会是南人,或是慕容垂,又或是实力稍次的姚苌,你只可以排在看不到队尾处的远方轮
候。唉!这是何苦来由?你以为慕容垂会支持你吗?若我是慕容垂,第一个要杀的人正是你。」

  拓跋珪哑然失笑道:「你太高估我的对手,且说南人,他们是注定亡国的厄运,晋帝司马曜
和他的亲弟司马道子是一丘之貉,腐败透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明白他们只图偏安和维持江左政
权的可笑心态。先不说侨寓江左的高门大族那套出世玄想的清谈风气,最致命的是他们有一种谁
能逐我胡人,谁便有资格称帝的想法,令晋室中央对任何有意北伐者均生出猜疑之心,不但不予
支持,还想尽一切办法加以掣肘打击,使北伐永不能成事。除此之外,南晋尚有两大隐忧,一为
有『江左双玄』之称,谢玄外另一声名仅次于他,桓冲之弟的用刀高手桓玄,他藉父兄数世之
威,在荆州甚具声望,本人又素具雄心,时思乘变崛起,本来仍难以为患,可是苻坚若败,谢家
必遭晋室压抑,桓玄的机会便来了。」

  燕飞垂首不语,却知拓跋珪语语中的,把南北的政治形势看得透彻明白。

  拓跋珪接下去道:「另一心腹大患,是以海南为基地崛起的五斗米道,其道主孙思,不但武
功超于江左大族硬捧出来的「九品高手」,更精于以道术迷惑众生,吸引了备受北来大族压迫欺
凌的士族豪门,迟早会发生乱子。所以只要我能统一北方,江左政权将只馀待宰的份儿。至于慕
容垂、姚苌,又或秃发乌孤、沮渠蒙逊,他们由我去操心,在目前的形势下,我只须你助我去做
一件事。」

  燕飞知道没法拒绝他,苦笑道:「我在听着。」

  拓跋珪微笑道:「给我找到谢玄,告诉他慕容垂不但不会为苻坚出力,还会址他的后腿,务
令苻坚输掉这场大战,倘若谢玄肯点头答应,我们便和他再根据形势拟定合作的方法。」

  燕飞愕然道:「慕容垂?」

  拓跋珪倏地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囊,递给他道:「我没有时间解释,囊内装的是慕
容鲜卑著名的传世宝玉,你可以此作证物,令谢玄知道你非是空口说白话。此事非常紧急,只有
你可以给我办到,谢玄是聪明人,当不会放过任何败敌的机会。」

  两人又商量了联络的手法、种种应变的措施、集内可藏身的处所,包括庞义隐秘的藏酒窖。
拓跋珪匆匆离开。

  瞧着他没入大雨滂沱的密林深处,燕飞晓得多年来流浪天涯的生活已成过去,他将会深深地
被卷进时代大乱的漩涡内去。
[size=4]文字[/size]
我静静地思考,我所在的世界,我在哪里?
级别: 骑士
显示用户信息 
4  发表于: 2001-12-21   
回复:
第五章 各師各法

  苻融目光投在弃置于河旁隐蔽处的快艇,露出思索的神色,左右伴着他的分别是鲜卑高手秃
发乌孤和匈奴高手沮渠蒙逊两大苻秦阵营的猛将,除十多名亲兵守卫后方外,以百计的战士正对
小河两岸展开地毡式的搜索。

  大雨收歇,天上虽仍是乌云疾走,已可在云隙间窥见晴天,间有雨点洒下,四周早回复清晰
的视野。

  苻融头戴战盔,肩披长袍,毛领围颈,内穿锁甲,裤夸垂曳,按剑直立,气宇不凡。他的体
格并不引人注目,可是他神光闪闪的双目,却令他有一股杀气腾腾的气势,使人不敢小觑。

  秃发乌孤狠狠道:「若不是这场暴雨下得不合时,我们必可抓着那两个小贼把他们碎尸万
段。」

  苻融冷然道:「他们因何不顺流远遁,却要在这里弃舟登岸?」

  秃发乌孤微一错愕,沮渠蒙逊点头道:「他们定是潜回边荒集图谋不轨。」

  倏地人影一闪,苻融等身前已多出一个身形高瘦,外披红色长披风,头戴圆顶风帽,身穿交
襟短衣,下穿黑缚裤,形相怪异之极的人。他瘦得像个活骷髅的脸孔没有半点人的活气和表情,
死鱼般的眼睛更似没有焦点,可是却能令任何人给他看着时打心底生出寒意。

  秃发乌孤和沮渠蒙逊同时露出敬畏的神色,苻融的目光从小艇移到他身上,精神一振道:
「国仁是否有新发现?」

  来者竟是威名在鲜卑族内仅次于慕容垂的高手乞伏国仁。在乱华的五胡中,以鲜卑人部落最
繁,诸部分立,各不统属,最强大的有慕容、拓跋、段、宇文、秃发、乞伏诸氏,各以其首长姓
氏为号。

  「当当」!

  乞伏国仁左手放松,抓着的两把刀掉往地上,发出声响,他以令人大感意外、温柔而动听的
声调道:「两人在此处分手,一人往边荒集的方向走,在途上弃下这对兵刃,另一人跃过对岸,
在岸旁泥阜留下浅印,差点被雨水冲洗掉,该是往南去了。」

  苻融皱起眉头,道:「那往南去的当是燕飞,另一人又是谁?这对刀看来是此人随手取来的
武器,为的是要隐瞒身份,怕我们从兵器晓得他是何方神圣,由此可肯定他用的必是奇门兵器,
且非常有名,教人一看便知他是谁。」

  乞伏国仁皮肉不动的道:「系艇于树的绳结是拓跋鲜卑人惯用的手法,不用国仁说出来,苻
帅该猜到斗胆惹我们的人是谁。」

  苻融立即双目杀机剧盛。

  沮渠蒙逊狠狠道:「定是那天杀的盗马贼拓跋珪,他用的本是双戟,不用戟便改使双刀。」

  秃发乌孤阴侧侧笑道:「今次他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必教他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苻融道:「我们再没有时间和他纠缠,必须快刀斩乱麻,好待天王入集。」然后沉声喝道:
「蒙逊、乌孤,你两人立即从城外调一师人马入集,把鲜卑帮所有人等重重围困,不论男女老
少,杀他一个不留。杀错人没有关系,最紧要没有漏网之鱼。我敢包保拓跋珪会是其中一人,否
则怎能及时救出燕飞。」

  沮渠蒙逊和秃发乌孤轰然应诺,领命去了。

  苻融的目光回到乞伏国仁处,沉吟道:「如此看来,燕飞应与拓跋珪关系密切,他究竟是甚
么出身来历?以他的剑法,该是非同等闲的人物。」

  乞伏国仁淡淡道:「不论他是甚么人,只要苻帅首肯国仁去追杀他,保证他活不过三天之
期。」

  苻融仰天笑道:「此子往南而去,必有所图。若能把他生擒,当可迫得他供出拓跋马贼群的
藏身之所,去我北疆为祸多年的大患。国仁你追踪之术天下无双,燕飞定翻不出你的掌心。」

  乞伏国仁先发出一声尖啸,接着神情木然的道:「我会操得他连娘的闺名都说出来。」

  拍翼声从天空传下来,接着一头威猛的猎鹰落往乞伏国仁的左肩处,并不见有何动作,乞伏
国仁已足不沾地的往后飞退,散发飘拂,加上迅如鬼魅的身法,包括苻融在内,无不生出不寒而
栗的感觉。纵使燕飞是敌人,也不由为他注定的屈辱而心生侧然。

  乞伏国仁落往对岸,倏忽不见,消失在林木深处。


  荆州,江陵,刺史府,内堂。

  桓玄一阵风的穿门而入,来到正凭窗观看外面院落景色的桓冲身后,愤然道:「这算那门子
的道理?大哥你来给我评评看,我身为南郡公,现在国家有难,我桓玄自动请缨,愿领三千精锐
回去守卫京城,任他谢安差遣,他竟然不受,说甚么请我们放心,三千兵马有之不多,无之不
少,最重要是守稳荆州。大哥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坐看谢安祸国殃民?」

  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桓冲居长,桓玄居少,可是外貌、长相、脾性无一相同。

  桓冲中等身材,貌相朴实古拙,今年六十一岁,肉头鼻、高额骨,目光审慎坚定,外型并不
引人注目,但却予人稳重的良好印像。

  桓玄比乃兄年轻三十多年,刚过二十七岁,长相比实际年龄更要年轻,神采奕奕,五官端
正,可是那对在比例上小了一点却长而窄的眼睛,总令他带点邪异的气质,又像赋予他某种神秘
的力量。而他超乎常人的高额,清楚显示出他的聪明和才智。他比桓冲高出大半个头,体型修颀
匀称,肤色皙白如玉,有桓冲欠缺那一股透骨子而来,世家望族子弟的出众禀赋。加上一身华丽
的武士服,腰佩的名刀「断玉寒」,确有慑人的魅力。

  桓冲仍是凝望窗外初冬的美景,像没有听到他的说话般油然道:「苻坚从巴蜀顺流而来的水
师军,目下情况如何?」

  桓玄微一错愕,不过他一向尊敬桓冲,不敢稍逆于他,只好勉强压下澎沸胸内的怒火,答
道:「已抵上游建平城,另有一军进驻襄阳,成犄角之势,威胁江陵,我已加派兵马防守宜都、
竟陵两城,若秦人敢攻打任何一城,我们在竟陵的大军可从水路迅速赴援。」

  桓冲沉声道:「若让这两支敌军汇合,顺流直攻建康,小弟你道会有甚么后果?」

  桓玄不忿的道:「我当然清楚,可是有大哥镇守荆州,扬州便稳如泰山,我只不过想为朝廷
尽心尽力。看!谢安用的全是他谢家的人,统帅是谢石,先锋督军是谢玄和谢琰,我有那一方面
此不上他们,自十六岁开始我已领军抗敌,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现在苻秦大军压境,谢安仍是我
行我素,继续放任清谈。我承认谢安确是朝廷柱石,可是在军事上他却幼稚如童蒙,前线诸将,
多乏作战经验,加上众寡悬殊,后果不难设想,我辈将为亡国之奴了!」

  桓冲也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儿同意桓玄的说法,苦笑道:「正是因大军压境,所以我们别
无选择。谢安或许不如你想像般的不济事,谢玄更是有勇有谋的勇将。小弟!好好助我守稳荆
州,其他惟有看我大晋的气数。」

  桓玄移往桓冲身旁,双目寒芒闪闪,冷然道:「大哥怎可听天由命?凭你一言九鼎的份量,
只须大哥点头,我立即率兵到建康晋见圣上,痛陈利害,说不定可令圣上回心转意,那方是万民
之福。」

  桓冲仍没有看他,摇头道:「阵前易帅,岂是智者所为。且北府诸将怎肯心服,更让抗敌大
计乱成一团,徒令小人如司马道子者趁机起哄,来个混水摸鱼,此事绝不可行。」

  桓玄大恨道:「大哥!我们桓家绝不可一错再错,当年爹已要求晋窒为他行「九鍚」禅让之
礼,若非谢安、王坦之等一意拖延,爹早坐上皇位,天下再不是司马氏的天下,而是我桓氏的天
下。只恨爹不久病逝,大哥又无心皇座,现在……」

  桓冲终于朝他瞧来,双目神光闪闪,大喝道:「闭嘴!现在晋室需要的不是内争而是团结,
我们只有做好本份,方或不致沦为亡国之奴。你给我滚回宜都,若有闪失,休怪我桓冲不顾兄弟
之情。立即滚蛋!」

  桓玄与桓冲对视片晌,欲言又止,终一言不发的忿然去了。


  夜幕低垂下,一艘战船从寿阳开出,循淝水北上,进入淮水后改向西行,逆流朝颖水与淮水
交接处的颖口驶去。

  船上全是寿阳镇将胡彬的亲兵,因刘牢之千叮万嘱,此事必须保持最高机密,不得泄漏丝毫
风声,任务只为送一个人到颖口,至于有何目的,以胡彬前线重将的身份地位,仍给蒙在鼓里。
最气人的是派来的小小裨将刘裕亦对他守口如瓶,不肯透露端倪,而与他见面后所说的话加起来
不到十句。

  胡彬和刘裕立在船头,后者正精光闪闪的打量淮水北岸的形势。

  胡彬忍不住试探道:「刘裕你对边荒的情况是否熟悉呢?」

  刘裕神色冷静的微一点头,不亢不卑的道:「下属确曾多次奉命到过边荒探听消息。」

  胡彬忍不住留心打量他,皆因好奇心大起,今次刘牢之派刘裕到边荒来,胡彬认为根本是多
此一举,因为前线军情的重责,一向由他负责,自闻得苻坚南下,他早侦骑尽出,多这么一个
人,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何况此子顶多二十来岁,经验肯定不足。不过他却并不敢小觑他,因
为刘裕似是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沉着自信,令人感到他日后必非池中之物。

  刘裕只是比一般人稍高的高度,生得方脸大耳,结实粗壮,相貌堂堂,双目神藏而不外露,
双掌特别宽厚,虽没有作态,总给人暗含某种充满爆炸性的惊人力量的奇异感觉。

  胡彬道:「进入边荒后,你便得孤军作战,我的人均帮不上忙。我真不明白参军大人派你到
边荒集有何作用?那里的汉人已走个一乾二净,胡人见着汉人便杀,他们手段残忍,若你被他们
生擒活捉,泄露我们的机密,会是弄巧反拙。」

  刘裕漫不经心的道:「下属地位低微,对军情所知有限,且若见势色不对,会先一步自尽,
将军请宽心。」

  胡彬见如此施压,刘裕仍不肯吐露只字片言,心中有气,再不说话。

  战船缓缓往右岸靠去,颖水从北面滚滚而至,汇入淮水,再朝南倾流,雨水交激,水流变得
湍急起伏,船体轻颤。

  刘裕目光投在淮水北岸,颖水似若从无尽的远处倾流而来,岸旁是无有穷极的平原荒野,由
此北上,凭他的脚程,一夜工夫可抵达边荒集前另一座废城汝阴,从那里再走两天,便是边荒
集,心中不由涌起奋发的豪情壮气,连他身旁的胡彬也不知道的是他此行不但关乎到晋室的存
亡,也关乎到他刘裕一生人事业的荣枯。他一直在等待这么一个机会,只是从没想过不是在沙场
上两军交战下立功,而是深入敌后去进行近乎没有可能的使命。

  战船贴近岸缘,胡彬冷冷道:「去吧,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刘裕拍拍背上包袱,正要腾身而起,跃往岸上,蓦地双手一颤,警兆忽现。

  衣衫破空之声响起,两人骇然侧望,一道黑影似从水面跃起,升逾左舵寻丈,迅疾无伦的来
到两人上方。来人宽大的灰袍迎河风鼓胀,仿如一只振翼的吸血夜蝠,一对眼睛闪着鬼火般的可
怕绿焰,颇示对方的内功别走蹊径,诡异无伦。

  人未至,强大的气劲已压体而来,左右十多名亲兵在猝不及防下兵器尚未拔出,刺客已两手
箕张,分向胡彬和刘裕的天灵盖抓下来。


  在柴火的焰端上,肉汁从野狼被烧烤的腿上滴下,弄得火焰明灭不定,劈啪作响。

  昼夜不停急赶两天路后,燕飞已远离边荒集,必须歇下来好好休息,医饱饿肚。颖水在离他
半里许处流过,河水另一边就是边荒集与颖口间一座无人废墟汝阴。虽然他仍不知如何面见谢
玄,但他一向洒脱,烦恼的事留待到寿阳再想办法解决,眼前最迫切的事,莫过于享受他打猎得
来的美食。

  若有一壼雪涧香就更理想。

  颖水平静得异乎寻常,不见舟船,却充满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重压迫感。

  天上明月当空,令人很难联想到两天前那场暴风雨。

  燕飞拔出匕首,割下一片狼肉放进口里品尝,吃得津津有味,又自得其乐。他已近一年没有
过流浪的荒野生活,忽然间颇有重拾旧趣的感觉。若没有战争,是多么快意的一回事;他爱干甚么
就干甚么,单是怀内从高彦得来的金子,已足够他懒闲上数年,只可惜现实正朝其相反的方向进
行。

  不由又想起与拓跋珪分手前的一番话,拓跋珪自认对当今形势了如指掌,但对南人的认识实
有不足之处,因为拓跋珪不像他般曾在南方逗留过一段长时间,对乌衣豪门更是缺乏深入的了
解。

  以王、谢为代表的乌衣豪门,本是北方中朝的衣冠翘楚,南渡后成为侨姓士族,在九品中正
选官用人的制度保护下,在南晋这片残山剩水中安定下来,形成源远流长的豪贵家族,其子弟凭
藉世资,尘尾风流,坐取公卿,维持家族的势力,令他们傲视寒人庶族,至乎依靠军功冒起的新
贵。甚至贵为皇帝如司马曜者,可以把寒人封官赐爵,却无法封他们为士族,因为那是世世代代
的传承,不是一道圣旨可以改变的。

  对世家大族来说,谁做皇帝没有问题,至紧要是保存家族的优越地位,没有伤感或可惜的问
题。他们关心的是家族的延展,非是朝廷的兴衰,故处理国事可以飘逸洒脱,家族传承却丝毫不
可以含糊。所以说,在两晋的世家子弟中,要找忠臣难比登天,孝子却随手拈得,正是高门大阀
的制度下形成的怪异情况。

  即使是两晋的头号士族王、谢两家,其家风亦不尽相同,王家较重儒学,谢家子弟则高蹈出
尘,任情背礼,崇尚老庄玄学,使其士族形成一个与晋室王族相辅相乘,但又超出其外的政治利
益团体,演变为压抑本地豪门和寒门新贵的保守力量。这种情况,即使位高权重如谢安、王坦之
等辈亦无法改变过来,晋室更是无能为力,当矛盾愈演愈烈,必定会出大乱子,所以南晋或非止
于苻坚之手,不过他的好日子确是屈指可数,只不知此人是来自北方,又或是本地冒起的乱世之
雄。

  想到这里,忽然生出警觉。

  燕飞依然好整以暇的切割着香喷喷的狼腿肉,从容自若道:「出来吧!朋友!」
我静静地思考,我所在的世界,我在哪里?
级别: 骑士
显示用户信息 
5  发表于: 2001-12-21   
回复:
第六章 黃天大法

  在北府诸将中,胡彬可算是一等一的高手,虽比不上刘牢之、何谦、孙无终三人,却在葛
侃、高衡、刘轨和田济等人之上。在敌爪离头顶尚有有四尺许之际,他已闪电般迅疾的掣出佩
剑,毫不停滞地往上画去,同时坐马蹲身,在反应上攻守兼备,可说是无懈可击。

  岂料对方竟临时变招,改抓为拂,袍袖忽然拂垂而下,就像手臂忽然延长近三尺,贯满真气
的长袖重重抽击剑身,可怕的惊人气劲随剑侵体而来,胡杉早被震裂的虎口再不堪摧残,不但半
边身痠麻疼痛,长剑更脱手飞往远方河面,如此一个照面使兵器脱手,他还是首次遇上。

  他正惊骇欲绝之时,蓦地见到对方的赤脚正朝自己面门踢来,避之已是不及,暗叫我命休
矣。

  附近亲卫蜂拥扑来救护,均已迟了一线。

  [蓬]!

  劲气交击的爆响,在胡彬耳旁响起来,他感到另一边的刘裕往后挫退,差点取他一命的敌脚
亦迅速远离,一阵阴恻恻的笑声从来袭者退走的方向传回来道:[算你胡彬命大!]

  亲兵抢到胡彬四周,把他团团保护,人人一副惊魂甫定的骇然神态。

  胡彬勉强站直身体,往刘裕瞧去,见这年轻小将正还刀入鞘,神情仍是那么冷静,凝望刺客
消失的岸旁暗黑处。忍不住赞道:[小兄弟了得,全赖你一刀退敌,此事我即报上参军大人。]

  刘裕道:[他的目标是胡将军,兼之对我轻视,我才侥幸得手。若我猜得不错,此人纵使不是
『太平天师』孙思,亦必是他的得意传人,否则不会强横至此,他眼喷的绿焰正是孙思『黄天大
法』中『地法』施展时的功法现象。]

  胡彬对刘裕已完全改观,劝道:[此人说不定会伏在暗处算计你,不如取消今晚的计划,到明
晚我再安排你从别处潜入边荒。]

  刘裕断然道:[不必!我会懂得照顾自己。]说罢腾身而起,投没在岸上的暗黑里去。


  枝摇叶动,一人从树上翻下来,哈哈笑道:[我还以为南军新近在这里设立一座烽火台,原来
是你燕飞小子在烧烤美食,害得我立即食指大动。]毫不客气的在他身旁坐下来。

  燕飞割下一大片狼腿肉,送给他道:[我还以为你死掉哩!]

  来者竟是边荒集最出色的风媒高彦。他接过狼腿正在狼吞虎咽,含糊不清的应道:[这该是我
应问你的话,你这么张扬,不怕惹来胡人吗?]

  燕飞信心十足的道:[纵然有人跟踪我,应已被我的惑敌手法引得误入歧途,追往对岸的汝
阴城。说到反追踪,我总算有点办法。为何改变主意?你不是要留在边荒集发大财吗?]

  高彦摇头苦笑道:[发他奶奶的清秋大梦才对。忽然间苻融的先锋军从四方八面拥入边荒集,
扼守所有进出通道,又使人把边荒集重重包围,一派屠集的豹狼姿态,幸好我未雨绸缪,预留退
路,连忙开溜,否则吾命休矣。]

  燕飞讶道:[你竟有可以离集的秘密通道?]

  高彦竖起三根指头,笑嘻嘻道:[想我告诉你吗?老子给你一个优惠价。]

  燕飞正大感不妥,虽看似不可能,但苻融此着明显是针对拓跋珪而发,不由心情大坏,不知
该继续进行拓跋珪付托的事,还是赶返边荒集看个究竟?那来心情与这小子纠缠不清,道:[去你
的娘!你现在打算到那里去?]

  高彦恨得牙痒痒的道:[不交易便拉倒。你这个趁火打劫的大混蛋,硬是吃掉我五锭黄金的血
汗钱,幸好现在我还可以去向南人卖消息,赚回几个子儿。]

  燕飞凝望篝火,沉声道:[高彦!我可以信任你吗?]

  高彦愕然答道:[你的问题真古怪。不过见你这年来的确帮过我不少忙,老子虽不是会感恩图
报的那类人,但怎都有点感动。说吧!]

  燕飞往他瞧去,皱眉道:[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除不断出卖消息敛财外,是否还有理想和
更远大的目标?]

  高彦大奇道:[你不是对所有事一向漠不关心的那个燕飞吗?因何忽然关心起我来?见大家一
场朋友,我也不忍骗你,我高彦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唯一的理想是有花不尽的钱财,然后到处风
流快活。不要信任我,只要价钱够吸引,我甚么人都可以出卖。]

  燕飞微笑道:[你在骗我才对。你只是怕给人看穿其实是个内心善良的人,方扮作视财如命和
见利忘义的模样。少说废话,看!]说话时,他已把匕首插地,探手怀内,再掏出手来,在高彦
眼下摊开,掌上是十锭黄澄澄的金子,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生辉。

  高彦立时两眼放光,瞪着金子透大气道:[你不是要物归原主,再另付重息吧?他奶奶的,
天下岂有如此便宜的事?说吧!只要不是着我回边荒集,我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燕飞道:[此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须利用你的人缘关系,你给我去找胡彬,告诉他我五
天后的酉戍之交会到寿阳城外的狼子岗,若谢玄想赢得这场自赤壁之战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就
亲来见我,我燕飞必不会教他失望。]

  高彦现出大感意外的惊异神色,呆瞪他好半晌,嗫嚅道:[你不是在说笑吧?要谢玄来见你,
这岂是空口白话可以办到的。]

  燕飞随手把被两人吃得片肉不剩的腿骨抛掉,收起匕首,淡然道:[我当然有信物为凭证。
不过那可比十锭黄金更值钱,你先告诉我肯否赚这七锭金子。]

  高彦愕然道:[该是十锭,对吗?]

  燕飞微笑道:[另三锭是买能令我偷入边荒集的秘密通道。]

  高彦压低声昔道:[你真有办法让谢玄打胜此仗?]

  燕飞苦笑道:[天王老子都没法为此作出保证。不过却肯定可以让他胜算大增,细节却必须保
密,谢玄看到物证,自会明白。]

  高产举手摊掌,心花怒放道:[成交!]

  燕飞把金子放入他手里,道:[不会挟带私逃吧?]

  高彦叹道:[那我还算是人吗?先不论我们间的交情,我好好歹歹都是个汉人,更怕你这小子
天涯海角的追杀我,害我要心惊胆颤的过日子呢。]

  又道:[城东北的梁氏废院,东园处有个荷花池,其入水道贯通颖水,长达十多丈,足供一个
人进出。小心点,那是在氐帮的大本营附近。]

  燕飞取出载有宝玉的羊皮囊,道:[你最好不要打开来看,以免抵受不住诱惑,致累人累
己。]

  高彦接过后藏好,皱眉瞧着他道:[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燕飞仰望天上明月,脣边现出一丝苦涩无奈的表情,双目忧郁之色更趋沉重,轻吟道:[夜中
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
独伤心。]

  高彦听得呆起来,他并不知道燕飞念的是百多年前[竹林七贤]之一阮籍的《咏怀诗》。皆
因胸内墨水不多,可是甚么深夜琴声、冷月清风、旷野孤鸿等情景,却使他感到燕飞内心那种迷
茫、落寞、悲凉的伤心人别有怀抱!那种在黑暗中看不到任何出路、世乱将至的忧虑。可见在燕
飞溅脱不羁的外表内,实有一颗伤痕纍纍的心,一时再问不下去。

  燕飞忽然露出警觉的神色,狠盯上方,高彦吓了一跳,循他目光投往夜空,一个黑点正在两
人头顶高空盘旋。

  燕飞露出凝重神色,沉声道:[若我所料无误,此鹰该是乞伏国仁名著塞北的神鹰『天
眼』。]

  高彦立时遍体生寒,乞伏国仁在鲜卑诸族内是仅次于慕容垂的可怕高手,手段残忍,精通追
蹑之术,最令人害怕是他嗜爱男风,落在他手上说不定会遭到男儿最难受的屈辱,生不如死。登
时忘记询问燕飞凭甚么可一眼认出是乞伏国仁的天眼鹰,惊骇欲绝道:[我们快溜!]

  燕飞仍是冷然自若的神态,喝道:[不要动。我着你从甚么方向走,你须立即依我指示有那
么远逃那么远,头也不回的到寿阳去,我自有保命逃生之法。]

  高彦头皮发麻地静待。

  燕飞闭上双目,忽然低喝道:[东南方!]

  高彦只恨爹娘生少两条腿,低叫一声[小心],弹起来一溜烟地依燕飞指示的方向走了。

  燕飞拿着蝶恋花,缓缓起立,睁开虎目,一眨不眨瞧着红色披风飘扬如鬼魅的乞伏国仁,从
西北角的密林中掠出,似脚不沾地,幽灵般来至身前。


  刘裕背负行囊佩刀,在月照下的荒原一口气疾走十多里路,既宽慰又是失望。

  宽慰的原因是没遇上那五斗米道的高手,并非因他自知不敌,而是不想节外生枝。若不幸负
伤,将大大妨碍今次的任务;失望是找不到半个从边荒集逃出来的荒民,因为他希望能从他们口
中,弄清楚边荒集的情况。幸他性格坚毅,并不会因而气馁。

  颖水在他右方里许处蜿蜒流泻往南,他正犹豫该否沿颖水西岸北上,那将大增他遇上荒人的
机会,蓦地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从西北面一片野林处传过来,凭他耳力的判断,距他现时的位
置约半里之遥。

  刘裕心中一动,暗忖大有可能是强徒拦途抢掠一类的事,放着顺路,兼且有可能碰上从边荒
集逃出来的荒人,再加上行侠仗义的心,再不犹豫,朝声音传来处掠去。


  乞伏国仁像从地府出来作恶的红衣厉鬼,在月照下隔着篝火傲立燕飞前方两丈许处,表面不
见武器,燕飞却晓得他仗以成名的玄铁尺,是依他一向的习惯插在腰后。

  燕飞左手执着连鞘的蝶恋花,从容道:[乞伏国仁你不是一向前呼后拥好不威风的吗?为何今
晚却落得孤零零的一个人?]

  乞伏国仁本是死鱼般的眼神蓦地神采大盛,整个人也似回复生气,咕咕怪笑道:[有你这小乖
乖陪我,本人怎会寂寞呢?]

  燕飞丝毫不为所动,脣角飘出一丝笑意,[锵]地蝶恋花离鞘而出,同时左脚踢在篝火处,登
时踢起一蓬夹杂着通红火炭的漫空火星,迎头照脸的朝乞伏国仁打去,右手蝶恋花则化作青芒,
疾取对手胸口要害,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凌厉至极点。他深悉敌人的厉害,故抢先全力出手,毫
不留情。

  乞伏国仁哈哈一笑,披风扬起,像一片红云般挥割反击,忽然间燕飞不但失去攻击的目标,
披风卷起的劲气更激得火炭火屑掉头反射回来,心叫不妙,忙往后疾退。他闻对方之名久矣,却
没想过乞伏国仁了得至如此地步。

  乞伏国仁也暗吃一惊,没想过燕飞变招得这么般说来便来,要去便去。否则若让他贯满真气
巧劲的披风扫中他长剑,他必可乘机施展精奥手法,把对方长剑劈手夺来。幸好现在燕飞败势已
成,他只要乘势追击,保证燕飞再无还手之力。长二尺八寸的玄铁尺来到手中,疾冲而前,北方
武林闻之丧胆的玄铁尺如影附形地直击燕飞。

  [蓬!蓬!蓬!]

  劲气交击的声音不断响起,火炭火屑四外激溅,乞伏国仁竟遇上三重无形而有实的剑气,每
一重剑气均令他的前进受阻,到最后锐气势子全消。如此剑法,乞伏国仁尚是首次遇上。

  原来燕飞飘退前发出剑气,于退走路线布下三重气网,便迫得乞伏国仁无法趁势穷追猛打。

  落在燕飞眼中,乞伏国仁表面上虽似仍是声势汹汹,但他却清楚乞伏国仁正处于旧力已消,
新力未生的尴尬时刻;那还不掌握机会,手中青芒大盛,化作漫空剑雨,往这可怕的对手挥打过
去。

  乞伏国仁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既没有退避,更没有以铁尺封挡,而是蹲地矮身,头摇发扬,长
至胸前的头发一束布似的狠狠拂入剑雨的核心处,命中他的蝶恋花。

  燕飞的宝刃有如被千斤重锤击个正着,差点脱手,体内则经脉欲裂,难受到极点,知道生死
存亡,就系在此刻,忙勉力提起真气,借势急旋开去,蝶恋花化作游遍全身的青虹剑气,作出严
密防御。

  乞伏国仁一阵得意长笑,腾身而起,飞临燕飞头上,玄铁尺无孔不入,无隙不寻的往燕飞狂
攻猛打。

  燕飞已借旋转的势子化去侵体的气劲,见乞伏国仁的战略高明至此,心叫厉害,蝶恋花往上
反击。

  [叮叮咚咚]剑尺交碰的清音响个不停,乞伏国仁在燕飞头顶上不断起落,燕飞则施尽浑身解
数应付这可怕对手令他疲于奔命、排山倒海的攻势,不断往颖水的方向退却。

  眨眼的工夫间,燕飞已硬挡了乞伏国仁招招贯足真劲,却又忽轻忽重,变化无方,可从任何
角度攻来的十多击。

  [砰]!

  乞伏国仁凌空一个翻腾,以右脚重重踢中燕飞剑尖。

  无可抗御的劲力袭体而来,燕飞持剑的手痠麻疼痛,人却给踢得踉跄跌退。

  乞伏国仁亦被他的反震之力害得不能连消带打,只好再一个翻腾,从半空落下来,倏忽间两
人的距离拉远至两丈。

  燕飞终于立定,[哗]的一声喷出一小口鲜血,蝶恋花遥指对手。

  乞伏国仁的玄铁尺亦遥指燕飞,黑发与披风无风自动,形如厉鬼,双目射出前所未见的阴冷
异芒,真气笼罩,锁紧对手,阴恻恻的道:[好剑法,是我乞伏国仁近十年来遇上最出色的剑术,
最难得是你那么年轻,前途无可限量,可惜今晚却是劫数难逃。]

  燕飞全力抵挡乞伏国仁向他不断摧发的气动,明白乞伏国仁对自己已放弃生擒活捉的本意,
改为全心杀死他燕飞,以免异日成为大患。微笑道:[尽管放马过来,看看可否如你所愿?]

  乞伏国仁现出一个残忍的笑容,道:[我知你是谁啦!慕容文是否死在你的手上?只要这消息
传开去,即使你今晚能侥幸逃生,慕容鲜卑的人也绝不肯放过你。]

  燕飞心中一震,虽明知乞伏国仁用的是攻心之计,仍受其影响,剑气登时减弱三分。

  乞伏国仁厉叱一声,披风后扬飘拂,手上铁尺已贯满气劲,直击而至,确有摇天撼地的惊人
威势。

  燕飞勉力收摄心神,手上剑芒暴张,全力展开[日月丽天]心法中的保命求生秘技,蝶恋花画
出一连串十多个小圆圈,由大圈渐变为小圈,任乞伏国仁招数如何变化,最后的一圈仍套在乞伏
国仁击来的尺锋处。

  乞伏国仁首先感到一股阳刚的剑气透尺而来,心叫小子找死,尽吐真劲,暗忖燕飞不死亦必
重伤,岂知阳劲忽地化作阴柔,他的气劲至少给化去大半,知道中计却为时已晚。

  [呛]!

  燕飞再喷一口鲜血,照头照脸往乞伏国仁喷来,人却借势倒飞,笑道:[让你老哥有个好好造
谣生事的机会吧!]

  乞伏国仁闪身避过贯束着真气的鲜血,燕飞早远去数十丈,还在不住加速,气得他怒叱一
声,提气狂追去也。
我静静地思考,我所在的世界,我在哪里?
级别: 骑士
显示用户信息 
6  发表于: 2001-12-21   
回复:
第七章 寒夜煮酒

  刘裕掠出丛林小径,明月下一座黑黝黝的小城堡出现眼前,他并不以为异,像这类的城堡,
遍布淮河以北的地方,是时代的独特产物,不过眼前坞堡明显已弃置多时,藤草蔓生,外墙崩
塌,没有半点灯火,入口变成没有大门扇的一个黑洞。

  自永嘉之乱后,坞堡成为饱受战火摧残的老百姓生存的一个据点,同村或同姓者聚族而居,
俨成一个靠高墙围护的武装自卫单位,自给自足。大的城堡以千户计,烟火相接,在堡内比邻而
居。像眼前的建筑属小型的坞堡,建有望楼,堡墙上还筑有雉堞,只是百多户人家聚居的规模,
不过那可是很久前的事,现在已人去堡空,似在默默控诉老天爷加诸它身上的苦难。

  刘裕忽然加快脚步,窜到坞堡的入口处,探头一看,目光扫处,三个人倒毙接连出口的主街
上,像给人摆布过般分别隔开丈许,最接近他的尸体清楚地显示头盖骨被人硬生生抓碎,如此爪
劲,确是骇人听闻。

  刘裕丝毫没有入堡寻根究底的冲动,更不愿碰上那来自太平教的灰袍妖道,只一瞥后头也不
回的全速离开,直奔汝阴。

  比起身负的重任,坞堡内的血案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事。

  乞伏国仁奔至颖水东岸,长流的河水在月照下波光粼粼、闪烁生辉,岸上的林木投影河上,
虚实对比,更是疑幻疑真,却不见燕飞的影踪。

  天眼神鹰在对岸一片茂密的野林上盘旋,显然仍未把握到燕飞藏身之处,一段粗若儿臂的树
枝,正随河水往南漂去。

  乞伏国仁心中冷笑,燕飞肯定是投木河上,再借力横渡近六丈的河面,然后躲进密林内,以
避开天眼的锐目。想到这里,那还犹豫,大鸟般腾空而起,往那段断枝投去,无论距离和对断枝
浮漂的速度,均拿捏得分毫不差。

  眼看脚尖点个正着,异变突起,一切快得以乞伏国仁应变的本领仍要猝不及防,阵脚大乱。

  干枝寸寸碎裂,一道青芒破水冲天而来,疾刺乞伏国仁胯下要害。

  乞伏国仁厉叱一声,施展出压箱底的本领,亦是无可奈何下的救命招数,勉力提起往下蹬点
的右脚,改以左脚硬碰硬的踏上剑尖,全身功力尽聚脚底的涌泉穴。

  「轰」!

  长剑笔直沉入河面,乞伏国仁则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呼,长靴碎裂,脚底鲜血四溅地在空中连
翻三个筋斗,反投回东岸去。

  水内的燕飞虽暗庆妙计得逞,但也给对方反震之力震得全身气血翻腾,更可惜在如此有利的
情况下,仍未能置对方于死地,不过也够乞伏国仁好受,没有一段时间,休想再来追他。

  他最精采的一着是先借树枝渡江,窜入密林,惹得天眼追往密林,再偷偷潜回水里,在水下
伏击贪图方便的可怕劲敌。

  乞伏国仁踏足实地,立即以呼啸召唤天眼,然后逸进东岸的林木内去。

  燕飞爬上西岸,深吸一口气,不敢停留的朝汝阴的方向掠去,他所受内伤颇为严重,必须觅
得可躲避天眼追踪的隐秘处调息养伤,待复元后再赶回边荒集,没有一处比一个废弃的城堡更理
想了。


南晋建康都城,乌衣巷,谢府四季园内忘官轩。 谢安席地坐近东窗,弹奏五弦古琴,月色洒遍园
林,轩内没有点燃灯火,惟小炭炉的火焰明灭不定,一位风神秀逸的白衣僧,正在谢安不远处以
扇子搧火煮酒,神态悠闲自得。

  谢安进入琴音的天地,现实再不存在,一切给音乐净化,风从西窗温柔地吹进来,两人衣衫
不断拂动,彷如仙人。琴音琤琮,时而清丽激越,忽又消沉忧怨,不论如何变化,总能涤虑洗
心,使人浑忘尘俗。

  琴音倏止,仍若有馀未尽,萦绕轩梁。

  那僧人摇头吟咏道:「外不寄傲,内润琼瑶;如彼潜鸿,拂羽云霄。谢兄隐就隐得潇洒,仕
就仕得显赫;隐时是风流名士,仕时仍为风流宰相,一生风流。但最令我支循佩服的,是谢兄隐
时未忘情天下,仕时也未忘情山水,不愧自古以来天下第一风流人物。」

  谢安淡然笑道:「支循大师为何忽然大赞起我谢安来,谢安愧不敢当,自汉晋以来,名士辈
出,何时数得到我。照我看大师是另有所感,对吗?」

  支循点头道:「听谢兄琴音,便知谢兄放达逍遥的外表下,内中却有一往深情,暗蕴着对长
期内乱外患下的伤怀,尤以今夜的琴声为甚,不知是否正担心即将来临的大战?」说话时提起炉
上提壼,另一手取起炉旁的两个酒杯,油然来到谢安对面坐下。

  谢安从容道:「此战成败,已交给小儿辈去负责,我谢安再不放在心上。只不过际此大晋存
亡一线的时刻,我想到很多以前没有想过的事。道穷则变,物极必反,此为天地至理,没有任何
人力可以阻挠改变。」说到最后一句话,脣角现出一丝苦涩无奈的表情。

  支循提壼为谢安斟注热酒,道:「你说得潇洒。可是我却清楚自苻坚崛起后,你一直在准备
应付一场像这样子的决定性大战,不但进行土断编籍,从世族豪强取回大量土地,又招揽大批丁
口,俾得以成立北府兵。只不过你一向奉行黄老之治,清静而不扰民,故像善战者似无赫赫之
功,其实是镇以和靖,御以长算,不存小察而宏以大纲,对下面的人施行无言之教,大巧若拙,
岂如你所说的像没有干过任何事呢?」

  又为自己注酒,续道:「从兴盛看出衰灭,从生机处察觉死亡,盛衰生死循环往复,一向如
此,谢兄何须介怀?」

  谢安举杯邀饮,两人一口气喝尽。

  谢安放下酒杯,若有所思的道:「太上忘情,其次任情,再次矫情;情之所锺,正是我辈。
刚才我抚弦弹琴,忽然想起自身所处的位置,故生出黯然神伤的忧思。」

  支循大讶问道:「何出此言?」

  谢安却没有直接答他,道:「由王导到我谢安,每次推行土断,事实上都是要从世族的手上
夺取土地和人力,而我王谢两家更为世族里的世族,大师说这是否非常矛盾呢?」

  支循明白过来。

  晋室立国,大封宗室,以宗王出镇督军,种下八王之乱的祸根。而高门世族,则按品级享有
占田荫客荫族的特权,即占有大量的土地和户口而免除国家赋役,土断正是重新限制公卿世族这
种特权的重要措施,更是针对世族强占土地使问题更趋恶化的手段。

  谢安沉声道:「东汉末年,先后有黄巾之乱和董卓之乱,天下群雄并起,互相攻伐,战祸连
年,直到今天,仍未休止,经历二百年,期间只有我大晋曾实现短暂的统一,却只有三十八年,
中土长期处于分裂割据的局面。八王之乱当然对大晋造成严重的破坏,可是比起因此而惹来各内
徙胡族的作乱,仍算不上是甚么一回事,弄至百姓流亡,中原萧条,千里无烟,饥寒流损,相填
沟壑,民不聊生,自天地开辟,书籍所载,大乱之极,未有若兹者也。究其主因,在于门阀政治
的流蔽和胡族入主中原,我谢安身为世族之首,想念及此,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支循道:「谢兄能对自身和所处的情况作出深刻的反省,大晋有希望哩!」

  谢安苦笑道:「我正是因为觉得没有希望而感触丛生,我已垂垂老矣,去日无多,只好把希
望寄托在玄侄身上,只看他组织北府兵,可知他是个敢打破成规,不理门第之见,惟才是用的
人。可是现今形势分明,此战若败,当然一切休提,但若得胜,朝廷必会对他多方压抑,因怕他
成为另一个桓温,威胁司马家的皇业,在这种情况下,玄侄能维持家族的地位已不容易,遑论针
对时政作出改革。唉!大晋再没有希望了。」

  支循听得默然不语。

  谢安忽然举手抚琴,清音流水般奏起,唱道:「为君既不易,为良臣独难。忠信事不显,乃
有见疑患……」

  低沉嘶哑,充满忧国伤时的悲歌,远远传开去。


  汝阴城受到的破坏,远过于边荒集,城墙几不存在,大半房舍被烧为灰烬,只馀南北大街旁
二三列数百所店铺和民居,仍大致保持完整,亦是门破窗塌,野草蔓生的凄凉惨状。

  刘裕从南面瞧进月映下阴森森的长街,颖水在右方里许外流过,心中泛起危机四伏的感觉,
不知是因那太平妖人的阴影,还是基于军人的敏锐直觉。

  当机立断下,他决定放弃入城,改为绕过废墟的东南角,沿颖水继续北上,有颖水作方向指
引,纵使月黑风高,亦不致迷途。他本有到城内找寻逃出边荒集的汉族荒人之心,可是瞧到城内
这番情景,晓得纵使有荒人躲在城内,必须大费一番寻寻觅觅的工夫,加上对太平妖道的惧意,
遂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心,决定过城不入。

  既打定主意,再不犹豫,展开身法,沿南垣全速东行,然后折北靠东垣而去,此正为他机智
之处,遇事时随时可躲进废墟内,要打要逃,都方便得多。

  快要越过汝阴废城的东北角,蓦地前方蹄音大作,刘裕心叫侥幸,忙跃上左旁一处破墙之
上,在三丈许高处朝北瞧去。

  在淡黄的月色下,里许外宿鸟惊飞,尘土扬起,火把光闪烁。他乃专业的采子,一眼望去,
已知来者约数百之众,该是苻坚先锋部队里的采路尖兵,目的地是淮水,好为苻坚大军渡淮作准
备,亦有廓清沿途障碍的任务。他清楚这样的队伍必不止一队,而是共分多路,夹着颖水推进,
笼罩整个颖水河区。自己如不顾一切北上,或可躲过敌人主力,却大有可能被对方侦骑碰上,权
衡利害下,只好躲进城内,待敌军过后,方继续北行,加上此时离天明只有两个许时辰,天明后
更难潜踪慝迹。

  刘裕暗叹一口气,跃往破墙之西,朝东北主街的数列房舍奔去,一边探察屋舍形势,默记于
胸,定下进退之路。

  当他潜入东北主街旁的一间该是经营食肆的铺子,蹲在一个向西大窗往外窥看,那支数百人
的苻秦兵刚好入城,分作两队,沿街朝南开去,并没有入屋搜索。

  刘裕胆子极大,伏在窗前细察敌人军容,明白早有探子入城搜索清楚,故这队人马放心入
城,不怕遇上伏击。

  他甚至可清楚看到在火把光映照中,敌人无不脸挂倦容,显示出马不停蹄,长途跋涉之苦,
正看得入神,身后微音传入耳内。

  刘裕大吃一惊,别头瞧去,登时看呆了眼睛。


  燕飞从无人无我、一切皆空的深沉静养调息中,被入城的蹄音惊醒过来,体内大小伤势,已
不药而愈。

  他的内功心法,是在母亲传授的基础上,加上自创苦练而成的。

  自六年前离开盛乐,减轻因慈母的死亡带来的严重打击,他专志剑道,孤剑只身的遍游天
下,四处流浪,寻访高贤,致力于丹道玄学,力拓剑境新局,到在边荒集安顿下来,经过深思潜
炼,总在一明月当空的清夜,悟通有无之道,创出日月丽天大法,日月为有,天空为无,以有照
无,明还日月,暗还虚空,虚实相辉,自此初窥剑道殿堂之境。

  自汉亡以来,玄学冒起,这是一种以老子、庄子和周易的「三公」为骨干,揉合儒家经义代
替繁琐的两汉经学的一种思潮,其中心正是本末有无。用诸于武学,则成「天地万物皆以无为
本」和「自生而必体有」两大主流的心法,而燕飞则是融合这两大体系,创出古无先例的独门心
法。虽仍只处于起步的阶段,其发展却是无可限量。亦正因此发展的潜力,使他晓得乞伏国仁绝
不肯放过他。

  乞伏国仁的一句话,勾起他满腹的心事,他不是惧怕会惹起慕容鲜卑族群起而来的追杀,而
是被激起对亡母痛苦的思忆。

  慕容文正是害死他亲娘的元凶之一。

  七年前,伏国为苻秦所灭,他的外祖文代王什翼犍被擒后复被杀,他与娘随拓跋珪所属的部
落投靠从伏国分裂出来的刘库仁部,虽是寄人篱下,总有点安乐日子过,可惜好景不长,在苻坚
的暗中支持下,慕容文突袭刘库仁部,施以残暴的灭族手段。刘库仁当场战死,被称为「鲜卑飞
燕」的娘亲拓跋燕,因保护他和拓跋珪,身中多剑,到他们投奔贺兰部的亲人贺纳,拓跋燕苦撑
了个多月,终告不治。他和拓跋珪变成矢志复仇的一对无父无母的孤儿。拓跋珪比他好一点,因
为至少知道父母是谁,他却连他的汉人父亲是何方神圣也一无所知,拓跋燕至死不肯透露秘密,
而族内的知情者均在多次战争中逐一身亡。

  当时仍从母姓的他不愿留在母亲过世的伤心地,易名燕飞,以纪念亡母。在拓跋珪大力的反
对下,仍不顾一切踏上流浪之路,直到今天。

  两年前,他潜入苻秦首都长安,在长街刺杀慕容文,然后全身而退。

  此事震动北方,亦激起慕容鲜卑的滔天仇恨,当时慕容文之弟慕容冲和慕容永曾发动全力追
捕他,幸好他精通潜踪慝隐之术,最后逃入边荒,到边荒集安顿下来,结束多年流浪复仇的生
涯。

  乞伏国仁是从他的剑和剑法把他认出来,纸包不住火,今次他若能不死,以后还须应付北方
最大势力之一的慕容鲜卑族的报复。

  不过他并不放在心上,自娘亲过世后,他再不把生死介怀于心。在这生无可恋,完全没有希
望的乱世,死亡只是苦难的结束。一切随心之所指去做,直至终结的来临。

  月色温柔地从破窗溅进来,他不由记起当他还是孩童时的一个情景,在平原的帐幕里,天上
明月又大又圆,秀美的娘亲坐在帐外一块地毡上为他造新衣,哼着草原的儿歌,哄帐内的他入
睡。

  娘亲柔美深情的歌声,此刻似仍萦绕耳际,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满眼眶。自娘死后,他从
没有哭过,今晚被乞伏国仁勾起心事,兼触景生情,再无法压抑密藏心中的悲苦。

  他懂事之后,娘一直强颜欢笑,却从没有真正快乐过。她的爱全贯注在他身上,而他还不住
因顽皮而惹她不快,现在已是后悔莫及,无法补赎。

  他从来没有从娘亲过世的打击中回复过来,日月丽天也不管用。
 
 
我静静地思考,我所在的世界,我在哪里?
级别: 骑士
显示用户信息 
7  发表于: 2001-12-21   
回复:
第八章 蛇蠍美人

  纵然见到的是那太平妖道,仍未致可令刘裕有此反应,皆因映入眼帘的竟是位千娇百媚的妙
龄女子,一个绝不应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俏丽佳人。

  她从黑暗的后门走进火把光映照下的空间,有种诡异莫名的感觉,刘裕虽为她的娇艳震慑,
却感到她突如其来的出现非常邪门,暗中提高警戒。

  美女上身穿的是素绿色燕尾形衣裾叠摺相交、缀有飘带的褂衣,下为白色的绫罗夸裙,腰缠
博带,这身装扮,理该出现在建康都城内某豪门之家,与此地的气氛环境绝不配合,可是她的神
态是如此闲适自然,又把一切不合理的变成合理。

  有如缎锦般纤柔的乌黑秀发一疋布地垂在背上,自由而写意,白嫩似玉的肌肤和淡雅的装束
相得益彰下,更突出她如花似玉的容颜,尤为动人的是那对似会说话的眼睛带着一种仿似对世事
一无所知、天真烂漫的神采,令她纯美得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花。

  她像看不到刘裕般,倏忽间来到窗子的另一边,往外窥探,轻轻道:「中黄太乙!」

  她的声音舒服而清脆,充满音乐的动听感觉,剔透晶莹,如她的美貌般大有慑魄勾魂的异
力。

  刘裕心中猛然想起一个人来,暗吃一惊,摇头道:「我只是个路过的荒人。」

  在北府兵中,他一直负责探查的工作,对南北的情况非常熟悉,所以早先认出偷袭胡彬的刺
客与孙思有关,这女子一句盘问的暗语,令他联想到在北方横行一时,行事心狠手辣的一位女
子,登时晓得自己正不幸地陷进极大的危险里,动辄有丧命之虞。

  中黄太乙是汉末时黄巾贼信奉的神,黄巾贼有两大系统,分别为张角创立的太平道和张陵的
天师道。黄巾贼覆灭后,两系道门流传下来,分裂成多个派系,孙思是道教在南方的宗师级人
物,以太平道的继承者自居,号称集太平道和天师道两系之大成。

  在北方,则以供奉自称太清玄元天师道创道宗师张陵为始祖的太乙教最兴盛,其教主江陵虚
以太清元功名著黄河流域,与孙思因争夺继承大统的名位而势如水火,互不相容。

  独立于两大道统之外的有个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名安世清,外号「丹王」,专事炼丹之术,称
自己为道家而非道教,视太平和天师两道为愚民的异端,超然于两派之外。他的人品和行事如
何,知者不多,因他居无定所,经常往来于名山大川之间,寻找炼丹的福地。他之所以声名大
噪,皆因江陵虚和孙思均欲从他处得到某种道教宝物,分别派出两批高手入山寻安世清,却给他
打得锻羽而回,死的固是横尸当场,伤的回来后最终亦告不治,此两役轰动南北朝野,自此江陵
虚和孙思再不敢动他的念头。

  当事情逐渐淡静下来之际,北方忽然出现一位自称安世清之女的美丽少女安玉晴,连挑太乙
教三个道坛,惹得太乙教徒群起追杀,她却失去踪影,而眼前此女,肯定是她无疑。

  刘裕同时明白过来,那高明得可怕的太平妖道非是刻意刺杀胡彬,只是在赶来汝阴途上,凑
上机会随意之作,观之安玉晴探问自己是否太乙教的人,可知必有关于道教的大事在这里发生,
引得太平道人、安玉晴等纷纷赶到这座已成废墟的城池来。

  刘裕此时想到的,是待秦军过后,立即远离。

  就在此时,他的手生出感应,右手倏探,把从安玉晴香袖内射出的暗器捏个正着,指尖触处
锋利无比,醒悟到是一枚铁疾藜,早被刺破指尖,一股痠麻不舒服的难受感觉,立即沿指掌往小
臂蔓延,显然是淬了剧毒。

  安玉晴或许因他竟能及时捏着她以独门手法发出,不动声息近乎无影无形的暗器,首次正眼
往他瞧来,像没有作过任何事般,讶道:「竟然有两下子,真想不到。」

  刘裕心中大怒,暗忖老子不去惹你,你竟敢来犯我,还根本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作一回事,摆
明是个虽貌似天仙,其实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妖女,不会比那太平妖道好得多少。不过此时驱毒要
紧,遂暂不与她作计较,只冷哼一声以应之,提起功法,把侵体的剧毒送回手捏的凶器处,必要
时还可物归原主。

  他更不由感激老天爷,谢他赐自己如此灵异的一对手。他刘裕十六岁从军,追随刘牢之的左
右手之一副参军孙无终,被他挑中加以特别训练作亲兵,不到两年他无论武功心法,均超越号称
北府十杰之一的孙无终,使孙无终对他另眼相看,提拔他作府司马,专责深入敌境的探哨任务。

  孙无终是眼光独到的人,对他的品评是有一对神奇的手,不但对各类技艺一学便晓,还有异
乎寻常的敏锐和触感,令他超出同侪,成为北府兵的新星。

  眼前当务之急,是在秦军离去前清除体内毒素,否则在没有顾忌下,这个妖女说不定会对自
己痛下杀手。

  安玉晴淡然自若道:「没法说话吧?你中的毒是我爹从炼丹过程里提炼出来的九种丹毒之
一,见血封喉,你今次死定哩,却不要怪人家,死后也勿要寻人家算账,怪只好怪你自己时辰八
字生得不好,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刘裕为之气结,也是心中奇怪,为何她把毒素说得这么玄之又玄的厉害,自己却清清楚楚可
轻易把毒素排出指外。

  「滴」!

  鲜血从蒺藜淌下,落往地板上。

  安玉晴目光下投,神情平静,忽然间她手里已多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芒光一闪,往刘裕颈
侧画过来。

  秦军的队尾刚好离开窗外的一截街道。


  燕飞窜屋过舍,从后排的破院跃落民居,移到面街的店铺,从破窗往外看,苻秦的部队刚好
离开,斜对面街道另一边的铺子内芒光一闪,显然是兵刃的反映,心中大奇。不过虽是一街之
隔,却等若万水千山,在秦军离城前,他实无法到对街一看究竟。

  啼声逐渐远去,忽然后面西北方的后排房子传来微仅可闻的惨哼,不禁心中懔然,全神戒
备。

  他清楚感觉到今晚的汝阴废城,并非像它表面般平静,而是危机四伏。

  安玉晴的匕首往刘裕画过来,刘裕捏着的毒蒺藜已以指尖巧动弹出,电射对方动人的小蛮
腰,位置角度刁钻巧妙,若妖女原式不变,由于距离太近,肯定中招,同时人往后移,动作行云
流水,乾净利落。

  安玉晴匕首改向,往下点去,正中向她激射的毒蒺藜,暗器应手堕往地上,只发出「波」的
一声劲气接触的微响,可见其用劲的巧妙精到。

  刘裕自问无法做到,心中一动,猜到她是怕给人听到,致行藏暴露,对象有可能是秦军,但
更大可能是如太平妖道或太乙教的人。想到这里,已有计策,当身子快要挨贴墙壁,倏然立定,
厚背刀离鞘而出,遥指美丽如仙的对手,登时森森刀气,立时把她笼罩紧锁,刘裕心中涌出强大
的信心,不理对方如何了得,他也有把握掣敌死命,且不会理会她是如何美艳动人。

  安玉晴果然没有乘势进击,俏立不动,护体真气自然而然抵消了他侵迫的刀气,一对似是含
情脉脉的美眸露出惊异的神色,上上下下对他打量,一副要对他重新估计的神态。樱脣轻吐道:
「不打了!你这人呀!竟然不怕丹毒。」

  刘裕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她不怪自己施毒手,还来怪自己没有中毒,此时啼声已远,他更
坚定对手怕暴露行藏的猜测,那还不有风驶尽帆,压低声音道:「给我收起匕首。」

  安玉晴甜甜一笑,神情天真的翻开一双纤长雪白的玉掌,撒娇的道:「不见了!」果然匕首
已不知给她藏到那里去,颇为神乎其技。

  刘裕知她随时可以再出匕首,偏又莫奈她何,事实上他也如她般不愿被人发觉,以免惹来不
必要的烦恼,怕误了正事。微笑道:「我又改变主意哩!决意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把你杀
死!」

  安玉晴那对会说话的眼睛先闪过不屑的神色,接着换过蹙眉不依的表情,没好气道:「你这
人是怎么搅的,人家都投降了,你还要喊打喊杀。说真的,人家见你身手高明,忽然生出爱慕之
心,还要打吗?」

  刘裕虽明知她说的没有一句是真话,可是如此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以她动人的声线娇姿,
向自己说出爱慕之词,刀气立即减弱三分,苦笑摇头,还刀鞘内,道:「我要走哩!」

  安玉晴移往窗旁,招手道:「到那里去呢?点子快来了,陪人家在这里看热闹不是要好玩
吗?」

  刘裕功聚双耳,蹄声在城外官道隐隐传来,心忖若现在立即离开,说不定会碰上秦军殿后的
人马,较聪明的方法是远离此妖女,到北墙暗察形势,再决定行止。可是想是这么想,一对脚如
像生了根般不愿意立即举步,还发觉自己移往原先的位置,学她般往长街窥视。

  倏地醒悟过来,此妖女虽毒如蛇竭,反覆难靠,偏是对他生出强大的吸引力!立时大有玩火
那种危险刺激的感觉。不由往她瞧去,在朦胧的月照下,她神情专注,侧脸的轮廓线条精雕细
琢,无懈可击,肌肤柔滑细嫩,充盈芳华正茂的健康生机,秀长的粉项天鹅般从衣襟内探出来,
令人禁不住联想往与此相连的动人玉体,那必是人间极品。

  安玉晴往他瞧来,刘裕心中有鬼,尴尬的移开目光,前者「噗哧」轻笑道:「死色鬼!想用
眼睛占人便宜吗?」

  刘裕听得心都痒起来,更知她的蓄意挑逗自己是暗藏歹心,正要说话,破风声在长街上空传
来。
  
  燕飞隐隐感到多了位邻居,此人在后方某所房子杀人后,静悄悄潜进隔邻的铺子,给他从衣
衫拂动的微响察觉行藏。此人大有可能是乞伏国仁?又或其他人?但肯定是高手。换过正追杀他
的不是乞伏国仁,他会立即离开,可是只要想到天眼或许正在废墟上方盘旋侦视,还是躲在有瓦
片遮头的地方稳妥些儿。

  对面的屋子一片漆黑,再没有任何动静,月色温柔地洒遍长街,却是静如鬼域。若有阴魂不
散这一回事,可以肯定以千计的鬼魂正在此刻在废墟内飘浮,为自己的死亡悲泣感叹,又或大惑
不解自己会成为野鬼?

  燕飞的心神转到拓跋珪身上,拓跋珪并没有低估苻融,问题在没有把苻融的反应计算在内。
正确点说是因拓跋珪临急出手救他,致暴露行藏,只看乞伏国仁轻易猜到自己是刺杀慕容文的
人,可知乞伏国仁心内早晓得救他的人是拓跋珪,因为慕容文和拓跋族的深仇是人皆知道的事。

  苻融把城外的秦军调入城内,令他感到自己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不但拓跋珪陷进极大的
危险里,与他暗里有关系的鲜卑帮亦大祸临头。苻融若擒下拓跋珪,说不定会留他一命,好迫问
他族人藏身的秘密巢穴,若他及时赶回去,说不定可尽点人事,顶多赔上一命又如何?

  想到这里,狠下决心,不理天眼是否在天上监视,决意立即全速赶返边荒集。

  就在此时,衣袂声响,眼前影动,街上已多出一个人来。

  在街心出现是个身穿白色道袍的大胖子,道袍前后绣上红黑代表阴阳的太极,红中有黑点,
黑中有红点,代表的是阳中阴和阴中阳,非常抢眼夺目。

  他并不算矮,可是因其肥胖的体态,胀臌臌的大肚子,勉强方可扣得上的钮子,怎看也似比
别人矮上一截。

  他的头发在顶上扎个大髻,覆以道冠,看来乾乾净净,长相也不惹厌,脸上还挂着似要随时
开人玩笑的和善表情,看来有点滑稽,只有他藏在细眼内精芒闪闪略带紫芒的双睛,方使眼力高
明的人看出他不是好惹易与的。

  胖道人滴溜溜的转了一个身,哈哈笑道:「安全哩!奉善在此候教。」

  刘裕正凝神窥看奉善胖道的动静,耳鼓内响起安玉晴蓄意压低而又充满音乐惑的好听声音
道:「奉善妖道是得太乙教主江陵虚真传的得意门徒,不要看他满脸笑容,他愈笑得厉害,愈想
杀人。哼!真恨不得一刀宰掉他。」

  刘裕心中奇怪,适才她还一心取自己小命,现在却如深交好友般为他解说情况,忽然醒悟过
来,她是怕自己开溜,而她却因不敢惊动奉善而无法出手,所以故意说这番话,都是为留下自
己。

  再想深一层,她刚才要动手杀自己,理由或许如那太平妖道同出一辙,是要杀尽附近活口,
以免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外泄。而更有可能是此女在利用他,而他则可在某种情况下变得有利用
的价值。

  刘裕才智过人,只从她的一番造作,推断出这么多事来,确是了不起。

  刘裕心中暗笑,故意道:「我对这些没有兴趣,都是走为上着。」

  安玉晴果然中计,连忙道:「你不想知道他为甚么要到这里来吗?」

  刘裕耸肩道:「知道又如何?对我有何好处?」

  安玉晴气鼓鼓道:「若不是见你身手不错,我早一脚踢你落黄泉,怎会没有好处,还大大有
好处哩!」

  奉善道人一副悠闲模样立在街上,似可如此般等待下去,直至地老天荒。

  刘裕目光往令他直到此刻仍惊艳不已的俏脸投去,道:「说吧!我是没有多大耐性的。」

  安玉晴狠狠瞪他一眼,道:「三年前太乙教主江陵虚和太平教主孙思,嘿!你究竟知不知道
他们是谁?」

  刘裕笑嘻嘻道:「说吧!我的安大小姐。」

  安玉晴微一错愕,为他叫出自己的姓氏心中一乱,接着白他一眼,笑骂道:「你这死鬼,算
你造化啦!」

  奉善的声音又在街上响起道:「奉善应约而来,若道兄还不肯现身,奉善只好回去向太尊覆
命。」

  刘裕被引得往外瞧去,此时他已猜到奉善口中的道兄正是那太平妖道,禁不住生出坐山观虎
斗的心情。

  安玉晴的娇声又传进耳内,道:「细节不说哩,他们两人为争夺一块有关两粒仙丹的丹玉
图,恶斗一场,结果必是两败俱伤,谁也奈何不了谁。只好各返南北养伤,约定三年后派出同门
再作决战,以决定丹玉图谁属。假如你助我得到丹玉图,人家分一粒仙丹给你如何?」

  刘裕几可肯定仙丹即使有也只得一粒,只不过她故意说有两粒来诓他,而他更不相信甚么仙
丹灵药,否则炼丹出来的人那会不第一时间吃掉。

  正心中好笑,风声骤响,四道人影分由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从屋顶投往奉善道人,刀剑齐施。
 
我静静地思考,我所在的世界,我在哪里?
级别: 骑士
显示用户信息 
8  发表于: 2001-12-21   
回复:
第九章 太平玉佩

  奉善道人哈哈一笑,全身道袍鼓胀,还有馀暇道:「人说先礼后兵,你们却是先兵后礼,有
趣有趣。」说到最后一句,忽然腾身而起。

  攻击者全体一式夜行衣,并以布罩掩了面貌,一刀三剑,分取奉善背心、胸口、头颅和双
脚,隐含阵法的味道,显然合作有素,把目标的进退之路完全封死,即使奉善往上腾跃,仍难逃
他们刀剑而成的天罗地网。果然随着奉善的腾升,四人招式依势变化,改攻奉善头顶、小腹、背
心、胸口四大要害。

  刘裕见四名偷袭者人人功力十足,甫上场即施杀手,心想换了自己是奉善,也穷于应付。

  安玉晴却不屑道:「没用的家伙!」

  话犹未已,胜负已分。

  就在三剑一刀眼看着体的刹那,奉善的道袍倏地塌缩下去,变得紧贴全身,愈显他胖鼓鼓的
体型,接着袍服再次暴张,气劲激响,竟纯凭道袍一缩一张生出的反震力,震得三名偷袭者连人
带剑抛跌开去,显示此胖道人的气功已臻登峰造极的惊人境界。

  刘裕暗忖以奉善的功力推之,真不晓得他的师傅江凌虚的武功高明至何等程度。

  「呀」!

  惨叫声来自从上方挥刀下劈奉善头顶的蒙面人,奉善施展出精微手法,劈手夺过他的刀,同
时双脚上踢,先后命中硬被他扯下来的敌人胸腹处,然后一个筋斗,安然落往地面,肥胖的躯体
展示出惊人的灵活。

  那人七孔流血,应脚抛飞,立毙当场。

  另一声惨哼来自被奉善震退的其中一名剑手,他被奉善震得血气翻腾,眼冒金星,兼听得同
伴临死的惨呼,自知远非奉善对手,已萌生退意,正要借势远退,忽然发觉竟不由自生地以肩背
撞人另一人怀内,魂飞魄散之时,头顶一阵剧痛,按着眼前一黑,勉强咽下最后一口气,颓然倒
毙。

  另一边的燕飞也看得头皮发麻,奉善固是功力高强,手段狠辣,但比之他不遑多让的是由隔
邻铺子闪出来的枯槁灰袍道人,以迅如鬼魅的身法先一步赶到其中一名往街北退走的偷袭者身
后,便生生残忍地抓毙那人,爪劲之厉害,更是骇人听闻。

  奉善大笑道:「卢道兄你好!」倏地立马躬身,隔空一拳往退往长街东端离他过丈的另一敌
人轰去,那人被拳劲击个正着,鲜血狂喷,仰身倒跌,永远再不能以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蓬」!

  那被奉善连踢两脚的人,此时方重重掉在地上,可知连串交手,速度的快疾程度。

  「呀」!

  另一声惨呼响起来,馀下的一人被枯槁道人追上,两个照面已给他抓破头颅,就此了结。

  奉善仍立原处,拍拍手掌,像要除去手沾的血腥气,又似若干了微不足道的事般,双目精光
闪闪往离他不到两丈的枯槁灰袍道人瞧去,嘻嘻笑道:「我还以为道兄爽约,不知多么失望
呢。」

  暗里的刘裕正用神打量曾偷袭胡彬的灰袍道人,只见他瘦高得有如一根晒衣服的竹竿,轻飘
飘的似没有半点重量,脸容枯槁蜡黄,以黄巾扎髻,双目细而长,配合精芒电射的眸神,令他一
对眼睛像两把利刃,确使人望之心寒。

  安玉晴清甜的声音又快又轻的传入他耳内道:「此人叫卢循,是天师孙思的妹夫,先世是范
阳世族,待会当他们斗个两败俱伤,我们的机会便来哩!」

  刘裕目光扫过横死街上的四名好手,皱眉道:「他们是甚么人?」

  安玉晴不耐烦的道:「只是些黄巾贼的馀孽,理他们干吗?」

  卢循阴恻恻的笑声在外面响起,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只听他道:「奉善道兄勿要见怪
本人迟来之罪,照理今夜之约,除师尊外,只有你知我知,偏是有人把消息泄漏出去,惹得些叛
徒生出觊觎之心,本人遂花点时间先行清洗,此事确奇哉怪也。」

  奉善乾笑一声,不徐不疾的油然答道:「他们偷袭的目标是我而不是道兄,天下间岂有人故
意惹人来对付自己的道理?唉!人的年纪愈大,理该愈好耐性,我却偏偏相反,你把东西带来了
吗?」

  卢循仰起他那张窄长的脸孔,望往上空,道:「这头畜牲不但在夜晚出动,还不住在我们头
顶盘旋,道兄是否觉得邪门呢?」

  另一边的燕飞登时暗骂一声,晓得乞伏国仁不但复原,还寻到汝阴来。

  奉善也仰首观天,点头道:「看来不会是甚么吉兆,今晚真不巧,刚碰着胡兵南犯,我们是
否该另择地方,约期再战?」

  卢循摇头道:「道兄的耐性该比本人好得多。此事既须解决,当然宜速不宜迟,就让我们在
今晚分出胜负,以决定《太平洞极经》该归你们太乙教,还是我们太平道?」

  刘裕听得往安玉睛瞪过去,后者肩膊微耸,以束音成线的方法毫无愧色的道:「洞极经内有
炼丹之法,炼两颗出来,不是可以一人一颗吗?」

  刘裕为之气结,举步正欲离开,事实上他的确生出远离险地之心,既因此两人的妖功高强,
难以应付,更因天空的扁毛畜牲令他生出警惕,加上此女立心不良,上策当然是先潜往别的房
舍,再看情况趁天亮前借黑离开此是非之地。

  安玉晴黛眉轻蹙道:「不要走!否则奴家会使法子令他们联手来对付你,那时你可吃不完兜
着走呢。」

  刘裕恨得她入心入肺,一时间却拿她没有法子,只好乖乖的留在原处。

  奉善的声音在外边道:「道兄既然雅兴不减,奉善当然奉陪到底,不知道兄有否依约把宝贝
带来呢?」

  卢循答道:「道门中人最讲信誓,看!」从怀里掏出一方半只手掌般大呈半圆拱型的雪白古
玉,在月色下闪耀着冰寒玉白中带点粉红的采光,只是宝玉本身,已属极品,最奇怪是下方是锯
齿状的凹凸痕,单是要把古玉琢磨成这样子,肯定须花很多工夫。

  奉善双目立即射出渴想贪婪的神色,遥盯着卢循手上的宝玉,似欲瞧清楚玉上细致幼密的纹
理,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古玉反光的本质令纹理若现若隐,且距离着实远了些儿。

  安玉晴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卢循高举的古玉,刘裕隐隐感到卢循这类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沉
的人忽然变得这般爽脆,大不合常理,但一时间仍猜不到他的下着。

  卢循从容道:「礼尚往来,奉道兄是明白人,该晓得如何做吧?」

  奉善乾咳雨声,点头道:「这个当然,奉善有个提议,我们可分别把太平玉佩放在后方地
上,然后动手较量,胜者便可携宝离开,道兄意下如何?」边说边掏出另一方圆拱型的宝玉,式
样与卢循手持的完全相同,其锯齿状的两排缺口,若与卢循的宝玉接合,刚好接成一片手掌般大
的玉环,中间有个寸许镂空的小圆孔。

  卢循阴侧恻笑道:「何用多此一举,我索性把手中古玉交出道兄保管,然后再凭本领从道兄
尸身上把玉佩取回来,不是更有趣和刺激吗?」

  说罢不理奉善是否反对,持玉的手一挥,宝玉化成白芒,疾往奉善面门射去,只听其破风之
声,便知宝玉贯满真气,劲道十足。

  此一着大出旁窥的三人料外,奉善更是大吃一惊,虽明知卢循不安好心,却又不能任宝玉摔
成碎粉,且存有侥幸之心,因为只要拿得宝玉,便可溜之夭夭,大功告成。

  奉善也是狡计多端的人,见卢循随玉扑来,知道若伸出另一空着的手去接,那变成双手均拿
着易碎的珍宝,等若双手被缚,恐怕一个照面便要了账,但情况与时间又不容许把手中的宝玉先
收入怀内去,人急智生下,阴柔之劲注入手中宝玉里,竟迎着照面飞来的另半边宝玉撞去,另一
手握成拳头,照着疾掠攻来的卢循隔空一拳轰去,只要阻得对手片刻,他便可争取时间收得完整
的太平宝玉,那时要打要溜,任他选择。

  眼看两玉相击,同化碎粉,岂知奉善使出一下精微的手法,不但化去卢循的劲力,还把两玉
接驳起来,发出「得」声脆响,四足锯齿接口接合锁紧,变成一个完美的玉环,用劲之巧,角度
拿捏的精准,教人叹为观止。只可惜旁观的燕飞、刘裕和安玉晴,均清楚奉善的灾难就在此刻开
始。

  两人武功相差不远,否则卢循不用行此险着,现在奉善大半的心神功力均分出来去接收另一
半宝玉,兼且剩下一只手应付敌人,优劣之势,不言可知。

  果然卢循一声长笑道:「道兄中计哩!」竟在拳劲及体的一刻,一个旋身,化去对方大部份
拳劲,速度不减反增,硬要撞入奉善怀里去。

  奉善大吃一惊,全身道袍像先前般再次鼓胀起来,岂知卢循已腾身而起,来到他头顶上。

  奉善不但了得,也完全不顾身份,竟然往横滚开,大圆球般从街心滚过东面的行人道去。虽
避过头爆而止的临头大祸,亦陷进更大的危机中,而到此刻他仍未有空隙收起重合为一的太平宝
玉。

  卢循一个大侧翻,眨眼间追上奉善,奉善的双脚不知如何竟从下往上疾撑,分取卢循的小腹
和胯下。

  卢循低叱道:「找死!」双掌下按,拍在奉善左右脚尖处。一个是全力施为,一个是勉强反
击,高下立判。奉善张口喷出漫空血花,被掌劲冲得加速滚动,卢循正要追去,了结他的生命,
奉善终作出最不情愿却又是最正确的选择,猛力一扬,手上完整的太平宝玉脱手而去,直射往长
街的高空中。

  卢循那还犹豫,一声「多谢道兄」,煞止冲势,倒射而回,沿街往空中快速上升的太平宝玉
追去。

  一声娇叱,静候多时的安玉晴早穿窗而出,像一只轻盈的美丽雀儿般,衣袂飘飘的赶在卢循
前头,冲空追去。

  奉善受创颇重,「砰」的一声撞破铺门,滚入刘裕隔邻第三间店铺里去。

  刘裕并没有拦阻安玉晴,在他的立场来说,孙恩和卢循的太平教,隐为南晋的心腹大患,若
太平教依照宝玉上的图象,寻得那甚么《太平洞极经》,谁都不晓得会有甚么后果,故落入安玉
晴手上,怎也较为妥点。何况卢循必不肯放过安玉晴,那他便可以施施然离开。

  太平宝玉此时升至顶点,正从十多丈的高空回落,而安玉晴离它只馀五丈许的距离,卢循则
仍在七、八丈外,眼白白的瞧着安玉晴势可捷足先登,气得双目差点喷火。

  就在这紧张时刻,一道白光,从另一边街的铺子闪电射出,直击宝玉,后发先至,肯定可准
确无误地命中宝玉,把它击成碎粉,此着太出人意表,突如其来,没有人会想到有此突变。

  出手的人当然是燕飞,他像刘裕般对甚么《太平洞极经》完全摸不着头脑,且对卢循没有刘
裕般深悉他的底细,可是眼看奉善、卢循两人的作风行事,充满邪恶的味道,想到若这种人得到
宝经,肯定不会是好事,他一向凭心中感觉行事,遂掷出匕首,好把玉环击碎,来个一了百了。

  刘裕此时方知对面屋内藏人,虽未知对方是谁,也大概猜到出手者的心意,因为他正在心中
叫好。

  安玉晴眼看太平宝玉快要被击中,俏脸现出愤怒的神色,香袖扬起,袖内匕首脱手射出,迎
往燕飞的匕首,因凌空运劲的关系,她再不能保持斜上的升势,往下落去。

  「当」!

  匕首交击,互相激飞开去,投在地面。

  卢循暗叫一声天助我也,双脚用力,斜掠而去,几可肯定可赶在安玉晴前把宝玉抢到手。岂
知左方蓦地剑光大盛,燕飞穿窗而出,不理宝玉,只向他全力拦截。

  刘裕见到燕飞,立即把他认出来,他曾多次进入边荒集,当然晓得燕飞是何方神圣,每趟高
彦偕他到第一楼,燕飞都坐在平台的椅子喝闷酒,在高彦介绍下,他们点过头打过招呼,却没有
交谈,皆因燕飞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此刻忽然见到燕飞,不由心中大喜,不但将可从他
处弄清楚边荒集的情况,且或可通过他联络上高彦,那对于完成任务,有百利而无一害。

  想念及此,那还犹豫,亦穿窗而出,心忖只要快过安玉晴,就可先一步毁掉宝玉,完成燕飞
的心愿。

  「蓬蓬」之声连串而急促的响起,急怒攻心的卢循施尽浑身本领,袖爪兼施,可是在力战之
后,又受了伤,便被燕飞迫得往下落去,坐看刘裕赶往宝玉落点。

  燕飞见横里杀出个人来,虽不记得他姓甚名谁,亦不晓得他的真正身份,仍认得是与高彦有
来往交易的南人,从空中见他掣出长刀,往天空落下来的宝玉划去,大喜叫道:「干得好!」

  刘裕长笑应道:「奸邪争夺之物,人人得而毁之,燕兄你好!」

  眼看长刀要击中宝玉,此时安玉晴一对纤足刚接触地面,尚未及运气发力,刘裕已在五丈开
外进行毁玉壮举,尖叫道:「不要!」

  在三人六目注视下,忽然一团红影飞临刘裕上方,袍袖射出长达丈许该是取自腰间的围带,
先一步卷上宝玉,令刘裕的长刀画了个空。
我静静地思考,我所在的世界,我在哪里?
级别: 骑士
显示用户信息 
9  发表于: 2001-12-21   
回复:

  乞伏国仁。

  燕飞足尖点地,喜出望外的卢循和安玉晴再没有理会他的兴趣,一后一先从地上掠起往乞伏
国仁杀去。

  刘裕扑过了头,带子正在他后方回收,一怒下弹起旋身,刀子随势画出,扫在布带处,布带
应刀断开,他立即飞起贯足劲力的一脚,正中宝玉,本估量宝玉会应脚粉碎,岂知古玉坚硬得异
乎常玉,竟然丝毫无损,只被他踢得激飞天际,改往燕飞的方向投过去。

  安玉晴和卢循那估得到有此变化,乞伏国仁则由上方落下来,他在旁暗观已有一段时间,知
道此三人均非易与之辈,一个翻腾避开刘裕,抛掉布带,两袖拂出,攻向凌空而至来势汹汹的安
玉晴和卢循。

  燕飞跃往空中,出乎刘裕意料之外地并没有辣手毁玉,而是一手拿个正着,高呼.「兄弟!
扯呼!」

  不用他招呼刘裕也不会放过他,忙移离战团,追着往西面房舍飞掠的燕飞去了。

  乞伏国仁、卢循和安玉晴三人已战作一团,你攻我,我攻你,杀得敌我难分,却没有人能分
身去追赶两人。
    奉善道人哈哈一笑,全身道袍鼓胀,还有馀暇道:「人说先礼后兵,你们却是先兵后礼,
有趣有趣。」说到最后一句,忽然腾身而起。

  攻击者全体一式夜行衣,并以布罩掩了面貌,一刀三剑,分取奉善背心、胸口、头颅和双
脚,隐含阵法的味道,显然合作有素,把目标的进退之路完全封死,即使奉善往上腾跃,仍难逃
他们刀剑而成的天罗地网。果然随着奉善的腾升,四人招式依势变化,改攻奉善头顶、小腹、背
心、胸口四大要害。

  刘裕见四名偷袭者人人功力十足,甫上场即施杀手,心想换了自己是奉善,也穷于应付。

  安玉晴却不屑道:「没用的家伙!」

  话犹未已,胜负已分。

  就在三剑一刀眼看着体的刹那,奉善的道袍倏地塌缩下去,变得紧贴全身,愈显他胖鼓鼓的
体型,接着袍服再次暴张,气劲激响,竟纯凭道袍一缩一张生出的反震力,震得三名偷袭者连人
带剑抛跌开去,显示此胖道人的气功已臻登峰造极的惊人境界。

  刘裕暗忖以奉善的功力推之,真不晓得他的师傅江凌虚的武功高明至何等程度。

  「呀」!

  惨叫声来自从上方挥刀下劈奉善头顶的蒙面人,奉善施展出精微手法,劈手夺过他的刀,同
时双脚上踢,先后命中硬被他扯下来的敌人胸腹处,然后一个筋斗,安然落往地面,肥胖的躯体
展示出惊人的灵活。

  那人七孔流血,应脚抛飞,立毙当场。

  另一声惨哼来自被奉善震退的其中一名剑手,他被奉善震得血气翻腾,眼冒金星,兼听得同
伴临死的惨呼,自知远非奉善对手,已萌生退意,正要借势远退,忽然发觉竟不由自生地以肩背
撞人另一人怀内,魂飞魄散之时,头顶一阵剧痛,按着眼前一黑,勉强咽下最后一口气,颓然倒
毙。

  另一边的燕飞也看得头皮发麻,奉善固是功力高强,手段狠辣,但比之他不遑多让的是由隔
邻铺子闪出来的枯槁灰袍道人,以迅如鬼魅的身法先一步赶到其中一名往街北退走的偷袭者身
后,便生生残忍地抓毙那人,爪劲之厉害,更是骇人听闻。

  奉善大笑道:「卢道兄你好!」倏地立马躬身,隔空一拳往退往长街东端离他过丈的另一敌
人轰去,那人被拳劲击个正着,鲜血狂喷,仰身倒跌,永远再不能以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蓬」!

  那被奉善连踢两脚的人,此时方重重掉在地上,可知连串交手,速度的快疾程度。

  「呀」!

  另一声惨呼响起来,馀下的一人被枯槁道人追上,两个照面已给他抓破头颅,就此了结。

  奉善仍立原处,拍拍手掌,像要除去手沾的血腥气,又似若干了微不足道的事般,双目精光
闪闪往离他不到两丈的枯槁灰袍道人瞧去,嘻嘻笑道:「我还以为道兄爽约,不知多么失望
呢。」

  暗里的刘裕正用神打量曾偷袭胡彬的灰袍道人,只见他瘦高得有如一根晒衣服的竹竿,轻飘
飘的似没有半点重量,脸容枯槁蜡黄,以黄巾扎髻,双目细而长,配合精芒电射的眸神,令他一
对眼睛像两把利刃,确使人望之心寒。

  安玉晴清甜的声音又快又轻的传入他耳内道:「此人叫卢循,是天师孙思的妹夫,先世是范
阳世族,待会当他们斗个两败俱伤,我们的机会便来哩!」

  刘裕目光扫过横死街上的四名好手,皱眉道:「他们是甚么人?」

  安玉晴不耐烦的道:「只是些黄巾贼的馀孽,理他们干吗?」

  卢循阴恻恻的笑声在外面响起,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只听他道:「奉善道兄勿要见怪
本人迟来之罪,照理今夜之约,除师尊外,只有你知我知,偏是有人把消息泄漏出去,惹得些叛
徒生出觊觎之心,本人遂花点时间先行清洗,此事确奇哉怪也。」

  奉善乾笑一声,不徐不疾的油然答道:「他们偷袭的目标是我而不是道兄,天下间岂有人故
意惹人来对付自己的道理?唉!人的年纪愈大,理该愈好耐性,我却偏偏相反,你把东西带来了
吗?」

  卢循仰起他那张窄长的脸孔,望往上空,道:「这头畜牲不但在夜晚出动,还不住在我们头
顶盘旋,道兄是否觉得邪门呢?」

  另一边的燕飞登时暗骂一声,晓得乞伏国仁不但复原,还寻到汝阴来。

  奉善也仰首观天,点头道:「看来不会是甚么吉兆,今晚真不巧,刚碰着胡兵南犯,我们是
否该另择地方,约期再战?」

  卢循摇头道:「道兄的耐性该比本人好得多。此事既须解决,当然宜速不宜迟,就让我们在
今晚分出胜负,以决定《太平洞极经》该归你们太乙教,还是我们太平道?」

  刘裕听得往安玉睛瞪过去,后者肩膊微耸,以束音成线的方法毫无愧色的道:「洞极经内有
炼丹之法,炼两颗出来,不是可以一人一颗吗?」

  刘裕为之气结,举步正欲离开,事实上他的确生出远离险地之心,既因此两人的妖功高强,
难以应付,更因天空的扁毛畜牲令他生出警惕,加上此女立心不良,上策当然是先潜往别的房
舍,再看情况趁天亮前借黑离开此是非之地。

  安玉晴黛眉轻蹙道:「不要走!否则奴家会使法子令他们联手来对付你,那时你可吃不完兜
着走呢。」

  刘裕恨得她入心入肺,一时间却拿她没有法子,只好乖乖的留在原处。

  奉善的声音在外边道:「道兄既然雅兴不减,奉善当然奉陪到底,不知道兄有否依约把宝贝
带来呢?」

  卢循答道:「道门中人最讲信誓,看!」从怀里掏出一方半只手掌般大呈半圆拱型的雪白古
玉,在月色下闪耀着冰寒玉白中带点粉红的采光,只是宝玉本身,已属极品,最奇怪是下方是锯
齿状的凹凸痕,单是要把古玉琢磨成这样子,肯定须花很多工夫。

  奉善双目立即射出渴想贪婪的神色,遥盯着卢循手上的宝玉,似欲瞧清楚玉上细致幼密的纹
理,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古玉反光的本质令纹理若现若隐,且距离着实远了些儿。

  安玉晴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卢循高举的古玉,刘裕隐隐感到卢循这类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沉
的人忽然变得这般爽脆,大不合常理,但一时间仍猜不到他的下着。

  卢循从容道:「礼尚往来,奉道兄是明白人,该晓得如何做吧?」

  奉善乾咳雨声,点头道:「这个当然,奉善有个提议,我们可分别把太平玉佩放在后方地
上,然后动手较量,胜者便可携宝离开,道兄意下如何?」边说边掏出另一方圆拱型的宝玉,式
样与卢循手持的完全相同,其锯齿状的两排缺口,若与卢循的宝玉接合,刚好接成一片手掌般大
的玉环,中间有个寸许镂空的小圆孔。

  卢循阴侧恻笑道:「何用多此一举,我索性把手中古玉交出道兄保管,然后再凭本领从道兄
尸身上把玉佩取回来,不是更有趣和刺激吗?」

  说罢不理奉善是否反对,持玉的手一挥,宝玉化成白芒,疾往奉善面门射去,只听其破风之
声,便知宝玉贯满真气,劲道十足。

  此一着大出旁窥的三人料外,奉善更是大吃一惊,虽明知卢循不安好心,却又不能任宝玉摔
成碎粉,且存有侥幸之心,因为只要拿得宝玉,便可溜之夭夭,大功告成。

  奉善也是狡计多端的人,见卢循随玉扑来,知道若伸出另一空着的手去接,那变成双手均拿
着易碎的珍宝,等若双手被缚,恐怕一个照面便要了账,但情况与时间又不容许把手中的宝玉先
收入怀内去,人急智生下,阴柔之劲注入手中宝玉里,竟迎着照面飞来的另半边宝玉撞去,另一
手握成拳头,照着疾掠攻来的卢循隔空一拳轰去,只要阻得对手片刻,他便可争取时间收得完整
的太平宝玉,那时要打要溜,任他选择。

  眼看两玉相击,同化碎粉,岂知奉善使出一下精微的手法,不但化去卢循的劲力,还把两玉
接驳起来,发出「得」声脆响,四足锯齿接口接合锁紧,变成一个完美的玉环,用劲之巧,角度
拿捏的精准,教人叹为观止。只可惜旁观的燕飞、刘裕和安玉晴,均清楚奉善的灾难就在此刻开
始。

  两人武功相差不远,否则卢循不用行此险着,现在奉善大半的心神功力均分出来去接收另一
半宝玉,兼且剩下一只手应付敌人,优劣之势,不言可知。

  果然卢循一声长笑道:「道兄中计哩!」竟在拳劲及体的一刻,一个旋身,化去对方大部份
拳劲,速度不减反增,硬要撞入奉善怀里去。

  奉善大吃一惊,全身道袍像先前般再次鼓胀起来,岂知卢循已腾身而起,来到他头顶上。

  奉善不但了得,也完全不顾身份,竟然往横滚开,大圆球般从街心滚过东面的行人道去。虽
避过头爆而止的临头大祸,亦陷进更大的危机中,而到此刻他仍未有空隙收起重合为一的太平宝
玉。

  卢循一个大侧翻,眨眼间追上奉善,奉善的双脚不知如何竟从下往上疾撑,分取卢循的小腹
和胯下。

  卢循低叱道:「找死!」双掌下按,拍在奉善左右脚尖处。一个是全力施为,一个是勉强反
击,高下立判。奉善张口喷出漫空血花,被掌劲冲得加速滚动,卢循正要追去,了结他的生命,
奉善终作出最不情愿却又是最正确的选择,猛力一扬,手上完整的太平宝玉脱手而去,直射往长
街的高空中。

  卢循那还犹豫,一声「多谢道兄」,煞止冲势,倒射而回,沿街往空中快速上升的太平宝玉
追去。

  一声娇叱,静候多时的安玉晴早穿窗而出,像一只轻盈的美丽雀儿般,衣袂飘飘的赶在卢循
前头,冲空追去。

  奉善受创颇重,「砰」的一声撞破铺门,滚入刘裕隔邻第三间店铺里去。

  刘裕并没有拦阻安玉晴,在他的立场来说,孙恩和卢循的太平教,隐为南晋的心腹大患,若
太平教依照宝玉上的图象,寻得那甚么《太平洞极经》,谁都不晓得会有甚么后果,故落入安玉
晴手上,怎也较为妥点。何况卢循必不肯放过安玉晴,那他便可以施施然离开。

  太平宝玉此时升至顶点,正从十多丈的高空回落,而安玉晴离它只馀五丈许的距离,卢循则
仍在七、八丈外,眼白白的瞧着安玉晴势可捷足先登,气得双目差点喷火。

  就在这紧张时刻,一道白光,从另一边街的铺子闪电射出,直击宝玉,后发先至,肯定可准
确无误地命中宝玉,把它击成碎粉,此着太出人意表,突如其来,没有人会想到有此突变。

  出手的人当然是燕飞,他像刘裕般对甚么《太平洞极经》完全摸不着头脑,且对卢循没有刘
裕般深悉他的底细,可是眼看奉善、卢循两人的作风行事,充满邪恶的味道,想到若这种人得到
宝经,肯定不会是好事,他一向凭心中感觉行事,遂掷出匕首,好把玉环击碎,来个一了百了。

  刘裕此时方知对面屋内藏人,虽未知对方是谁,也大概猜到出手者的心意,因为他正在心中
叫好。

  安玉晴眼看太平宝玉快要被击中,俏脸现出愤怒的神色,香袖扬起,袖内匕首脱手射出,迎
往燕飞的匕首,因凌空运劲的关系,她再不能保持斜上的升势,往下落去。

  「当」!

  匕首交击,互相激飞开去,投在地面。

  卢循暗叫一声天助我也,双脚用力,斜掠而去,几可肯定可赶在安玉晴前把宝玉抢到手。岂
知左方蓦地剑光大盛,燕飞穿窗而出,不理宝玉,只向他全力拦截。

  刘裕见到燕飞,立即把他认出来,他曾多次进入边荒集,当然晓得燕飞是何方神圣,每趟高
彦偕他到第一楼,燕飞都坐在平台的椅子喝闷酒,在高彦介绍下,他们点过头打过招呼,却没有
交谈,皆因燕飞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此刻忽然见到燕飞,不由心中大喜,不但将可从他
处弄清楚边荒集的情况,且或可通过他联络上高彦,那对于完成任务,有百利而无一害。

  想念及此,那还犹豫,亦穿窗而出,心忖只要快过安玉晴,就可先一步毁掉宝玉,完成燕飞
的心愿。

  「蓬蓬」之声连串而急促的响起,急怒攻心的卢循施尽浑身本领,袖爪兼施,可是在力战之
后,又受了伤,便被燕飞迫得往下落去,坐看刘裕赶往宝玉落点。

  燕飞见横里杀出个人来,虽不记得他姓甚名谁,亦不晓得他的真正身份,仍认得是与高彦有
来往交易的南人,从空中见他掣出长刀,往天空落下来的宝玉划去,大喜叫道:「干得好!」

  刘裕长笑应道:「奸邪争夺之物,人人得而毁之,燕兄你好!」

  眼看长刀要击中宝玉,此时安玉晴一对纤足刚接触地面,尚未及运气发力,刘裕已在五丈开
外进行毁玉壮举,尖叫道:「不要!」

  在三人六目注视下,忽然一团红影飞临刘裕上方,袍袖射出长达丈许该是取自腰间的围带,
先一步卷上宝玉,令刘裕的长刀画了个空。

  乞伏国仁。

  燕飞足尖点地,喜出望外的卢循和安玉晴再没有理会他的兴趣,一后一先从地上掠起往乞伏
国仁杀去。

  刘裕扑过了头,带子正在他后方回收,一怒下弹起旋身,刀子随势画出,扫在布带处,布带
应刀断开,他立即飞起贯足劲力的一脚,正中宝玉,本估量宝玉会应脚粉碎,岂知古玉坚硬得异
乎常玉,竟然丝毫无损,只被他踢得激飞天际,改往燕飞的方向投过去。

  安玉晴和卢循那估得到有此变化,乞伏国仁则由上方落下来,他在旁暗观已有一段时间,知
道此三人均非易与之辈,一个翻腾避开刘裕,抛掉布带,两袖拂出,攻向凌空而至来势汹汹的安
玉晴和卢循。

  燕飞跃往空中,出乎刘裕意料之外地并没有辣手毁玉,而是一手拿个正着,高呼.「兄弟!
扯呼!」

  不用他招呼刘裕也不会放过他,忙移离战团,追着往西面房舍飞掠的燕飞去了。

  乞伏国仁、卢循和安玉晴三人已战作一团,你攻我,我攻你,杀得敌我难分,却没有人能分
身去追赶两人。
 
我静静地思考,我所在的世界,我在哪里?
描述
快速回复

按"Ctrl+Enter"直接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