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释 |
2003-05-01 19:04 |
没有烟总有花
没有烟总有花
已经十二点多了，窗外还轰隆隆声一片。他坐在窗台上，一只耳朵听着正在因拆建赶工的电钻冲击水泥的声音，另一只听着寝室里的说话声。楼下的路面泛着微微白光。路的那边是排球场，日间打排球的人散尽了，现在一片冷清。这种冷清是工地上的轰隆声遮盖不住的。楼下的寝室也正进行卧谈，声音比他寝室的大得多，一浪接一浪地传过来，偶尔搀杂着一两声大笑。头顶的天空本该是深黑的一片，可是因灯光的映照而显得有些灰暗。他突然想找个相机拍下他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工地、排球场以及这一片天空。或许可以把照片寄给夜，告诉夜这就是他不肯睡去时所看到的，他这样想到。又坐了很长一段时间，工地上那两盏耀眼的灯已经熄了，楼下也已安静，可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一片。“这些就是我想你时的天空”，他想起了电影〈心动〉里那个大男生拿着相机拍下天空。他很喜欢那样的电影，很平常的情节，看过之后有些许忧伤。
他在网上认识夜，互相交换生活习惯、交换生活经历以及交换彼此的脾性。夜在千里之外的西安，他在杭州。两人素未谋面。
夜很少上网，不像他，只要不去上课便可以在电脑前坐上个大半天。于是，他想和夜说话的时候，便在网上给夜留言。对夜说去上课的路上那一丛花开了将近半个月，终于快谢完了；对夜说sars来侵后他已半个月没出过校门，开始闷得发慌；说上选修课时做心理测试测出心理有问题等等诸如此类琐碎的事情。
终于困倦了，他爬上床，身子蜷缩成一团。他不抵触黑夜。一半身子露在被子外，感受着从窗外不断涌入的寒气。每晚躺在床上他都持续着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快要睡去的时候会突然惊醒，身上出一阵冷汗。随身听里正播放着张国荣的〈没有烟总有花〉：
如浮云没有烟/花园总有花/可以放下不必恋上/那暂借芳华/童年时没有他/记忆一般似画/亦每天吸气每天呼气不用靠它/谁觉得我牵挂/如抬头没有烟/心中总有花/烧散过后烟花总会似白雪无暇/如从来没有他/记忆怎需要他/亦那么吸气那么呼气哪会惊怕
他喜欢这首歌，或许是因为林夕写的歌词或许是因为它那缓和暗伤的曲调又或许是因为演唱者磁性的嗓子。
夜,我总觉得你很亲切。他对夜说。
他在校园里四处游荡。排球场篮球场上人很多，一个比一个生猛。爬上教七的楼顶，他从书包里掏出小说来，脱掉鞋子坐下来看书。他觉得他的一切都动作都显得做作，可是他还是脱掉了鞋子，光着脚磨蹭着水泥板。抬眼望，山便在眼前，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有些刚冒出新叶的树端更是迷离一片，犹如著了一层清烟。面对大山，他胸口舒畅了许多，不再似先前的慌闷。
听着歌，他的世界只剩天空、山和他自己。没有吵闹声传过来，没有欢笑声传过来，一切都变得沉静而和谐。
孤独是个深渊。
他并不想用什么来填充这个深渊。
每隔一两天，他都会收到夜在网上给他的留言。他们除了网络便再没有其他的联系方式，只要哪一天他或夜厌倦了上网，他们便不再有瓜葛了。
虚无。网络是虚的。有时他不得不这样想。
他在图书馆找书，不经意地却翻出了一本诗集。突然觉得心底有些绞痛，或许只是他自己觉得。手里拿着那本诗集，搁下，又拿起，如此反复。在一段时日里，他一度认为诗歌会是他这一生里至纯的一个梦，为了它他会孜孜不倦地忙碌着。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因为心里的困扰以及些许的力不从心。
他还是借了那本诗集，搁在床头，却一直不敢翻阅。他怕只要一碰触那些文字，他心底的某个地方又要开始隐隐作痛了。
夜知道近乎关于他的一切事，无论是琐碎的还是重要的，无论是悲伤的还是快乐的。夜，你知不知道你是多么善良多么隐忍多么沉静的一个人。他对夜说。有时他觉得他在夜的面前近乎是猥琐的，他的狡黠任性说白了只是因为他的自私以及他的自我膨胀。
可他们也有一些不互相倾诉的事情。可是那些都无关紧要。
他和夜的脾性相去甚远。夜的善良是他所缺乏的，是他不忍伤害的。夜仿佛是他在遥远的地方的一个影子，摇晃不定，他一张口影子便知道他想说的话语。又像是横亘在他面前的一面巨大的镜子，时时都照出他的丑陋。
“在幽暗中长久地冥冥期待的那个人，他（她）出现的那一刻，竟成为了在我们心目中死去的一刻”，摘自陈染的〈消逝了的被怀念者〉。
四年未见的一个朋友，突然出现在网上，留给他一个电话号码。他狂喜不已，想都没想就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是过去所熟悉的，活泼跳动。寒暄一阵，突然两人都沉默了，突然断下来的尴尬使空气都变得凝重。
或许是自己变了。四年中一直暗暗怀念的朋友，心底的那个美好的形象突然就死去了。他的朋友或许也这么认为，当初的那个纯真的少年，如今已蜕变。纵然纯真，也已披了一层晦暗的外衣。
只有时间是不败的。我们都是日益残败的。
夜寄给他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夜清秀，瘦削。在阳光的映照下，夜的身子熠熠生辉。我们会是一生的朋友的。夜对他说。我们只存在网络上，我们纵使有改变彼此也会忽略掉，因为网络是虚的。
“我喜欢张国荣的〈没有烟总有花〉，虽然我不知道‘没有烟总有花’这六个字是什么意思，可是还是很喜欢这几个字。或许同‘没有爱情总有面包’一样的意思。呵呵。没有烟总有花，隐隐地便像是道神谕，向我昭示着什么。夜，我相信你也会喜欢这首歌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听着〈没有烟总有花〉，哼着“如浮云没有烟/花园总有花/可以放下不必恋上/那暂借芳华”。反复低声哼着。
灰暗的天空压的很低，春寒渐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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