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优游卒岁 |
2003-08-28 00:59 |
（原创）杭州一年
来杭州整整一年了。陪这座美丽的城市圆满度过一个轮回，疲惫而甘心。
杭州是位绝代佳人，初亲芳泽，是在玉皇山麓。去年今日此时，我独自提着一只塑料水桶，盛满采购自清波门的日用杂货，象提着第一桶金，从南山路往玉皇山路的租宅悠然地走。快被西北黄土染黄的眼，都被一路蓬勃的绿灌醉了。路旁广告牌不时袭来一些如雷贯耳的名字，长桥公园的树丛荡出西湖的一角在漾，几骑漂亮的女孩飘进杭州师范学校，中国丝绸博物馆静坐一旁，玉皇山低眉垂目地蜿蜒，满意地想：我的，都是我的。
如同辽阔天空只有几条航线，夹道欢迎的的整座城市，很快就简化成几条狭窄的马路。单位在劳动路，每天就被38路车在租宅和单位间来回搬运，生活呈哑铃形。初来几无交游，又潜心考博，自觉哑铃般沉默而有力。后来到浙江图书馆办了东方卡，哑铃在每个周末就增长为杠铃。面前堆满史学杂志，杠铃片一般厚，不停抓举。来回我都特意走苏堤，阳光下或星光下，单车在六桥上起伏时，心情就雀跃不已。
从江山到金华，赴兰州又至杭州，北上采集刚气，又被江南收回，我象一柄飞去来器。同住同事毕业至东北，于是常聊北方，女人面前亮膘一般快活。一直不能习惯杭州男人尖起嗓子说话，屡次在虬髯汉子提着鸟笼经过时犹然而笑。博物馆要办馆刊，我是地方史研究室主任，贡献文章义不容辞。很畅快地整了一篇，取名《非唯箫心，亦有剑气——论浙江人文精神的阳刚特质》，自信立意独特。初来杭州寂寞，常上网聊天，外地的网友问，杭州是最女性化的城市，你不怕被同化吗？很豪壮地回答，正好如鱼得水，采阴补阳。
博物馆陈列学术部二男四女，杭州一般阴盛阳衰。陈列是一劳永逸的活，学术是不劳而获的事，所以同事们更多时候在聊天。女士们在语言的海洋中畅游时，我们哥俩就象被浪潮推至沙滩的鱼，沉默地搁浅。女人聊天的主题是吃和穿，杭州女人聊天的主题就是吃。我的美食知识是江山兔头、金华酥饼、兰州牛肉面三板斧，全是生猛的味道，唐突佳人，不堪在宋嫂鱼、龙井虾仁、西湖莼汤面前抖出。女孩们抒情地呼唤精致糯软的菜名时，心中便敲响鲁迅的名言自卫：“江南秀丽是秀丽的，只是小气；满洲人到了杭州，连马都不会骑了”云云。一个阳光明媚的透心的午后，一如既往地沉在攻博书里，办公室的大姐在给小妹们逐一指点杭城的品茗佳处，西泠印社最幽静，满陇桂雨宜秋季，青藤茶馆格调高，心不禁随阳光飘了起来，大丈夫生当如此。
身为史学学人，住在杭州城南是幸福的。作为杭州的文脉所系，这里每一步都能踩到历史。我去年通常是这样上班的：从吴山四宜亭的租宅出发，微笑着向在郭婆井（五代文物保护点）边洗衣的房东大娘问好，皱起眉头走过南宋宁宗杨皇后宅（因为其对面是又脏又乱的清波门菜市场），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走进南宋孔庙，上班。这一共是徒步十分钟的路程。不止一次指着家门口对来访友人说：“随便挖下去，一定有宝贝。”此言的有力佐证，是考古科的同事兼室友，任考古工地变换，总在家门口上班。有次就在距家百米处出土一宋墓，兴奋地扑去时，却是被盗挖的空墓，悻悻而回，搬家后却直后悔忘了拿块墓砖。杭州是位太丰满的美人，一度想踏遍吴山，遍访古迹，如一条吃准部位的蚂蟥，尽情吸吮。办公室的兄弟要调任升官了，时博物馆已立于吴山半年余，乃赠诗云：“此地一别万里征，含情欲诉却无笙。江湖较量风云事，曾立吴山第一峰。”
与杭州的缘分，是我虔诚修来的，硕士毕业为进杭州，我甘心失业一年。而西湖和我的良缘，则全赖天赐。游学塞北的日子，西湖于我是在水一方的佳人；到杭州工作后，西湖与我却是亲如家人，我们都辖属园林文物局。后来我竟径直调进了园文局，为世界呵护西湖的单位，独占花魁的感觉。我们游湖可以免票，一年来得以屡亲芳泽。我们将生日派对开到柳浪闻莺，在湖畔居边赏荷边开会，在楼外楼进工作餐，没少创杭城吉尼斯。最快乐的一次，是馆长带去赛船。初次划船，翻桨捣湖，湿淋淋划至湖心亭，对手已一字排开在岛上，欣赏我们身上的湖水。之后好一阵，我被换了复姓，叫西湖扬波。最难忘的一次，是那个被情人狠狠背叛的夜晚，当十里平铺的湖面倏然映入我血脉贲张的眼帘时，心真切地觉到被一只柔软的大手轻抚了一下，母亲一般。园文局在湖滨，每天清晨从吴山骑到湖滨，黄昏又回骑，西湖就在身边仪态万千，朝送暮迎。每天的工作就是思量如何爱护西湖，自觉象一名骑士，日日为佳人出征，凯旋。工作很忙，拨冗给远方的友人寄卡片说：“现在园文局做胥吏，为这座美丽城市的园文事业劳作，憔悴而甘心。”
前天收到了浙大的录取通知。一年来不断北进，从杭州的少年故土走到青年逆旅，再奔向她的中年家园，象在依序通读杭州史。这座城市最流行的一句标语，住在杭州，游在杭州，学在杭州，创业在杭州，一年中在我身上四季般轮回了一周，圆了，尚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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