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 |
2006-05-20 18:52 |
04
暮春,微雨,度云轩内,一名少年正在廊下专心致志地焙火煮茶。
红泥炉,银砂铫,茶烟袅袅,衬着他修长消瘦的身形,略嫌柔和的轮廓,竟也是别样的风情。
他的神情是那般专注,仿佛天地间除了眼前的一炉茶外,再无他物。
廊外,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那少女躲在竹影之下,悄悄地瞅着他,任那风吹衣袂,雨润青丝,都似浑然不觉,站了许久,眼中突地掉下两滴泪来。
起水,止沸,冲茶。
茶入冰盏,满轩清芬。
“融雪煎香茗,春深一盏茶”。
那少年端起茶盏,心满意足地啜了一口,转脸向着轩外,脸上现出一抹喜色,“咦,俏染,你 回来啦,快过来喝一杯,这可是最好的雨前茶呢。”
风俏染一见到叶香岩就觉得委屈,也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已,恨不得扑到他怀中大哭一场。
叶香岩见她双眼发红,似是刚刚哭过,“俏染,你怎么啦,是不是这些日子在外头有人给你气受啦。”
风俏染摇头道:“没,没有,我在外面玩得很开心。”她心里难受,话语中充满哽咽。
叶香岩将她拉近,“我知道,你为我费了不少心思。其实你不用这样担心,你看我,不是好好儿的。”
风俏染听他柔声细语,反而更加难受,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叶香岩轻抚她的头发,笑道:“傻丫头,别哭了,你的事,我都听云墨说了,唉,原来你出去,竟然是为了这个目的。大哥明白你的心意,再多的龙涎香都比不上这个。”
风俏染破涕为笑,“真的。”
叶香岩道:“可不是真的。” 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块丝帕递了过去,“快擦了眼泪吧,你看,脸都花了。
风俏染接过,见那丝帕纤尘不染,左角上绣了一枝梅花,上面兀自带着淡淡的茶香,她舍不得用,偷偷地藏了。叶香岩眼尖,虽然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却只是微微一笑,不去点破。
风俏染挨着他坐下,喝一口茶,满足地道:“还是呆在大哥身边最好,最安心。”
叶香岩微微一笑,道:“又说傻话,女孩子家迟早是要嫁人的,你还能一辈子留置在我身边不成。”
风俏染将头靠在他怀里摩蹭,撒娇道:“可不,我才不嫁人哪,我就在你身边呆子一辈子。”
叶香岩笑道:“好孩子,别淘气,我身上怕痒得很。”
风俏染想起一事,抬起头道:“哥哥,这次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叶香岩道:“哦,说来听听。”
风俏染忽地颊生双晕,“其实也不值一提,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香岩见她神情有异,正想仔细询问,便见一个门使前来亶报道:“教主,外面有擒龙堡的使者,自称擒龙堡的使者,说是有礼物要送给公子。”
风俏染立即变了脸色,拿眼去向叶香岩看去。
叶香岩道:“既然是使者,理当一见,你请他们在玲珑阁稍候,我过会就来。”
风俏染不知怎的,心内一阵紧张,拉着他的袖子不放。
叶香岩见她一脸惊惧,虽不明白是为了何因,总是为了担心自已,但此时此刻,也无暇去问明缘由,便道:“放心吧,我去去就回的。”
风俏染点点头,松了手,无言地看着他一路去了。
* 过了许久,叶香岩都还没有回来,她隐隐地有些担心,起身向玲珑阁走去。
阁中,叶香岩一人独坐,手里捏着一张纸,双眼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那个黑色檀香盒子,见到 她来,微微一笑,道:“俏染快来看礼物。”
风俏染见那盒子长宽约摸一尺有余,盘龙刻凤,雕工极是精细。打开看时,竟是那日竞拍未得的百年龙涎香。
叶香岩一手支頣,笑道:“想不到擒龙堡的出手竟是如此大方。对了,这里面还有封信。”
他松开了捏在手里的香笺,轻轻地念了起来。
犹忆相遇,山郊轻碧,赠我春色。 长是夜深,灯残香暖,同入鸳帐。 无奈小会幽聚,变作离情别绪。 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卿去。
他念完,将纸平摊在桌上,道:“看来这首词也不是写给我的。”他望向眼前的女孩子,轻叹 了一声,“是我连累了你。”
风俏染惊惧地盯着他的眼,那眼中,没有一丝丝愤怒的迹象,有的只是悲悯。
她的脸上倏地血色尽失,浑身上下的力气都是被抽干了一般,便是有满肚解释的话也讲不出一个字。
叶香岩起身走到她身边,探身问道:“俏染,你不要紧吧。”
风俏染犹似未闻般,伸手推开了他,飞奔了出去。
从屋子里走出一个女子来,看着她奔去的背影,道:“阿岩,你这样子对她,是不是太狠了。”
叶香岩慢慢地递出手去,握住了她的腕,低低地道:“师娘,可我,我也只能是这么做。”声音已是微颤。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那女子叹道:“唉,你们两个,可不都是孩子么。”她顿了顿,又道:“这丫头的性子急,可别出什么事来。”走到外边,叫道:“清淋,去看看风师姐在做什么,立即回话。”
清淋应了一声,急急地去了。
那女子重又进屋,看着桌上的礼物,微笑道:“阮北辰这人着实不简单,一出手就是这么大手笔。”
她已不是十分的年轻,凤眸微挑,眼梢处有些微的皱纹,但这一笑,却如春花绽放,明媚异常,顿时满室馨香。
叶香岩颔首不语。
一会儿清淋来报,“风师姐到泊来小居去了。”泊来小居是香衣教招待客人起居的地方。
又一会儿,她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不好了,风师姐把来使麻倒了。”
那女子扑哧一笑,道:“这孩子,想必是找那个使者出气,我去拦她。”
叶香岩抬眼笑道:“别,让她出出气也好。”
* “风师姐,这样不好吧。”泊来小居内,清淋胆颤心惊的看着她一脚将那擒龙堡来使踢倒。
“反了反了,有道是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那使者被下了麻药,浑身上下一动也不能动,眼看风俏染举着刀子在他面前晃悠,杀气腾腾,嘴巴虽硬,年轻尚算俊朗的脸早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
“我又没说要杀你。”风俏染坐在桌边磨着墨,道:“我只是要写封信让你去带给阮北辰。”
那使者松了口气,笑道:“原来只是带信,在下淳于飞别的不敢说,送信是最再行了,不然为 什么堡主选了在下来贵教呢,还不是看中在下忠实可靠的优点,姑娘敬请放心,无论是什么信,只要交给在下,在下一定安全带到,绝对是信在人在,信亡人亡。”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直听得清淋格格笑。风俏染冷笑地道:“哼,只用纸笔,尚不能表达我的心意。只怕我要借你的身子一用。”走上前,一脚将他踢趴在地,伸手撕下他的衣服。
“你,你要干什么。”淳于飞哇哇叫,“不要啊,我年方二十,尚是童男哪。”
“再吵,割了你的耳朵。”风俏染又踢了那来使一脚。“清淋,取我的墨来。”
淳于飞笑道:“好好,原来姑娘是信不过在下,要写到在下的身上去。笔在哪呢。”尚未说 完,余光瞥见风俏染手执小刀沾墨,吓了一跳,“你不会要在我背上刻字吧。”
风俏染也不理他,伸手刺了下去。
淳于飞杀猪似的叫了起来。
风俏染皱眉道:“你乱叫什么,我已在你身上下了麻药了,再叫,我灌醒你。”
淳于飞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却也不敢再叫。
过了盏茶功夫,只听风俏染道:“好了。”
淳于飞松了口气,但她后面那句话又惊得他半死,“来人,把他扔到外面去。”
*
“毁人清誉,其罪当诛,姑留一命,以示惩戒,若有来日,定不轻饶。”
阮北辰读着他背上的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有趣,亏她怎么想来的。”
淳于飞抹着眼泪道:“公子,你还笑,落你身上试试看,你看我这样,以后还能在道上混吗?”
阮北辰道:“你放心,她刺得不深,等回去我叫人替你抹了。”
淳于飞道:“公子说得轻巧,我的背又不是琉璃瓦片儿,一抹就可以光溜如昔,那可是用刀子,一刀一刀刺出来的,公子,这别说是我的颜面,就是你的颜面,擒龙堡的颜面都不好看哪。咦,公子。”见阮北辰没有吭声,他也禁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他们坐在斜对香衣小筑的一个小山坡上,视角正对着其大门,往来人等俱可收入眼底。只见风俏染手牵着一匹胭脂马,手中提着个小小包袱,正从大门里走出来。
阮北辰道:“你先回吧,别等我了。”起身悄悄地缀在她后面。
*
夜色如梦,月光如诉,山下飘来了若隐似现的歌声,“天上月圆,人间月半,呀,不知今夕是何年……”
缠绵,徘侧,直催人愁肠。
风俏染坐在峭崖上,低头望着脚下的万家灯火。
月光如银水般泻下,在她的身后拖出一缕寂寞的痕迹。
两滴泪珠落在了手背上,竟是冰冷彻骨。
已经忘了许多的事情,却仍认得今晚的月,和十年前是一样的圆,一样的亮。
十六岁的叶香岩,就是在这样的月夜,携着她的手,沿着这条山路走回了浣花谷。
“香岩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我们回家。”
“回家?我的家不在这里啊。还有,爹爹呢,他为什么不来接我?”
“……”
“香岩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俏染,舅舅还有事情要办,晢时不会回来了。”
“……”
“俏染,你放心,舅舅不在,我会好好照顾你。”
“真的,你不要骗我。”
“不骗你。”
……
“大哥。”她低低唤了几声,仿佛所有的委屈都集结在一处,失声痛哭起来。
泪水直直地从她眼中淌下,一时间,竟是哽咽不能自制。
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叹,叹声虽轻,却十分耳熟。
她浑身一颤,跳了起来,“阮北辰,你来做什么?”。
阮北辰走近了,眼中现出一抹怜惜,“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伤心。”
风俏染漠然道:“伤不伤心,又与你何干。”
阮北辰轻轻环住了她:“看你伤心,我居然会难过。”
风俏染道:“何必假惺惺,就算你送来了龙涎香,我也不会承你的情。”她的语气高傲而又冷漠,仿若是从远古飘来的一般,不带丝毫的情感。
细细的月光透过树影照在她那倔强的脸蛋儿上,细致雪白的肌肤便如透明般,有一种疏离婉妙的美。他伸出了手,轻轻擦了擦她颊上的泪痕,叹道:“我不要你承我的情,我只是要你记着我。”
风俏染这一次却没有推开他,一双滴水般的美目在他身上缓缓移过,沉吟了半晌,“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
走不多远,便见一处小小的墓地,阮北辰瞧那墓碑上刻着风南天三个,微微一怔,“原来这是风大侠的墓。”
风俏染拂去了墓碑上的泥尘,低声道:“是,今天是爹爹的忌辰,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来拜祭。”伸手从包中拿出了香烛纸钱,燃了起来。
浓浓的薰香笼罩着墓地,阮北辰突然觉得一阵头昏眼花,骨酥身软,扑通倒地。
风俏染唇角一挑,俯下身,伸手点住了他的穴道。
她打了个呼哨,从坡脚下嗒嗒地跑上一匹胭脂马来,见了她,摇鬃摆尾地十分亲热。风俏染跃了上去,伸手将阮北辰横在马背上,轻扯缰绳,那马儿长嘶一声,向前急驰而去。
*
眼看天色微亮,已到了一处人烟稠密的市镇。路边一家茶铺刚刚开门,风俏染收了缰绳,下马入店。店小二不想这么早就有生意上门,连忙殷勤地迎了上来。
风俏染道:“我哥酒喝多了,你快扶他进去,倒杯茶来。”那小二连声应了,将他扶了进去。一时间,已冲了茶水上来。
风俏染端起茶杯,将那茶水对着他的嘴咕咕地灌了进去。阮北辰被茶水一呛,幽幽醒转,只觉身上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无,张口要说话,却也发不出一个字来,原来竟被点了哑穴。
风俏染侧头看着他,“你别白费劲了,你中的是软骨散,武功越高,毒发得越厉害。”她喝了口茶,将小二叫住,“小二哥,我想请问一下,你们这里可有人要招上门夫婿的。”
店小二道:“上门夫婿,多得很呀,有东门的李寡妇家,西街的十二姑。不知姑娘要介绍的是哪位。”
风俏染向阮北辰一指,道:“你看他可还使得?”
店小二细看一眼,吸了口气,笑道:“使得使得,长得像小哥这样的好相貌,小人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
风俏染道:“我这可是有条件的,第一,年纪要大,越大越好,我这哥哥以前算过命,说老婆的年纪要大他十岁以上,方可长命百岁。第二,长得要丑,越丑越好,俗语说丑妻是个宝嘛。这第三,家世要好,当然是越有钱越好,唉,有钱谁爱倒插门去,你说是不是,小二哥。”
店小二连连点头道:“姑娘说得是,姑娘说的这三个条件,可巧这城里就有一家。就是开钱庄的丁大姑娘,她年过四十,还没嫁人,说不得,钱堆得金山银山似的,也不是没有娶,这丁大姑娘一直说要招个绝色男子进门,我看这位小哥的条件就很合适,丁大姑娘一定会满意。”
风俏染伸手在他手上放了块银子,道:“麻劳小二哥带路。”
*
丁府内。
风俏染笑眯眯地道:“丁姑娘,你看他长得好不好啊。”
丁大姑娘看得口中流涎,“俊,太俊了。”
阮北辰坐在一边,真恨不得掐住她的嘴,只可惜哑穴被点,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风俏染道:“我这哥哥长得好,就是有点怕生。他一见生人,就讲不出话来。丁姑娘不介意吧。”
丁大姑娘道:“不介意,不介意。”说着,在他手上摸了一把。
风俏染看在眼里,笑道:“丁姑娘不要不好意思,反正你们都是一家人了。”
丁大姑娘递过一个钱袋,“这是一百钱银子。”
风俏染收了钱,拉着阮北辰的手,滴下两滴眼泪来,“哥哥,从今以后你就是别家的人了,你不要常想着妹妹,念着妹妹,只要丁姑娘宠你,爱你,妹妹也心满意足了。”
阮北辰眼里喷出火花来,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风俏染向他作了个鬼脸,转身出门。她原来心情郁闷之极,此时出了一口恶气,竟畅快了不少,走路也轻松了许多。
刚走到门口,忽听那屋里一声尖叫,丁大姑娘硕大的身躯穿过窗子飞了出来,直将大门撞了个洞。
她大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只见阮北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不数步,重又跌倒在地。
风俏染不料他身中软骨散,居然还能出掌伤人,可见内力实在惊人。但是一击之后,毒气散发全身各处,只怕有性命之忧。
丁府内早已乱成一片,众家院拿着刀棒赶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了。
她踌躇了片刻,还是冲了过去,将他从人堆里拉了出来,跃上脂胭马,飞也似地跑了。
*
胭脂马一阵疾驰,转眼已有十数里之遥,眼看是没人能追得上了,风俏染收了缰绳,向前缓缓行去,两边原野青绿,满鼻油菜花香。耳中只听到阮北辰轻叹,“天可怜见,我怎会落入你这个小妖精的手里。”
风俏染皱了皱眉,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瓶子,倒出两粒拇指大的药丸,塞到他嘴里,“咽下去。”
阮北辰只觉入口甘甜无比,奇道:“这是解药?”
风俏染道:“甘草蜜饯。”
阮北辰呵呵一笑,翻身坐了起来,抱住了她的腰,道:“你是在向我赔罪么。我可不是两颗蜜饯就能打发的。”
风俏染弯肘向后一撞,道:“放手。”她这一招甚是用力,阮北辰“哎”了一声,两道剑眉立 即紧紧地蹙了起来,差点跌下马去。风俏染伸手将他扶住了,低声道:“你以前那样子对我, 就算咱们扯平了。”
阮北辰道:“那怎么好比?”握住了她的手,“你摸摸我的心看,被你卖掉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
风俏染抽回了手,道:“不肯就算啦,大不了我再多卖你几次。”
阮北辰发狠道:“你敢。”
风俏染笑道:“有什么不敢,这次我给你找个年轻漂亮的美人好不好。”
阮北辰轻叹道:“要说美人,我身边不知有多少。可从未有象你这般让我牵肠挂肚。”
风俏染恼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立即把你从马上扔下去。”
阮北辰微微一笑,知她做得出来,也就缄了口。
走了一程,风俏染道:“前边就是唐家庄了,唐大小姐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也好替你治伤。”
*
沿着青石铺就的大路驰去,两边清流如渠,数百枝杏花,开得如喷火蒸霞一般,中间隐隐露出一座大庄院来。
不多时,已到了庄门前,只听得庄内人声杂沸,哭叫声不断,门口却连一个人儿也没有。
风俏染跃下马,顺手将阮北辰扶了下来,道:“我们进去看看。”刚走到门口,只见里面急匆匆地走出一个人来,正与她打了个照面。
风俏染见她一身简洁骑装,衬着修长优美的身姿,鹅蛋脸,杏核眼,满脸不耐之色,却是唐秀心的小妹碧心。
唐碧心也是一愣神,随之大喜,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道:“俏染,你来得好。”
风俏染向屋里一指道:“碧心,这怎么回事?”
唐碧心不住叹气,“说来话长。”她见到风俏染,好比拉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絮絮叨叨地讲个不住,直听得他们头昏脑胀,好半天才弄明白。
风俏染吃了一惊:“私奔?你是说秀心和人私奔了?”
唐碧心道:“可不是,我娘正在里面大吵大闹,吵得我受不住,刚要去马场解闷儿。唉,俏染,你可一定要留下来陪我,咦,这位大哥是谁?”她一见阮北辰,倒吸了口冷气,“俏染,你不会,也是私奔来的吧。”
风俏染嗔道:“别胡说,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受了点伤,想借你的庄子住几天养伤。”
唐碧心美目流转,笑道:“不要紧,这里宽敞着哩,你们想住多久都行。”
三人进了庄内,遥遥地听见唐夫人叫唤,“秀心,死丫头,你怎么就扔下你娘跑了,你好狠的心哪。”
风俏染道:“你们也不劝劝你娘。”
唐碧心撇了撇嘴:“都两三天了,谁也劝不了,没办法。”她顿了一顿,道:“俏染,你可知道秀心是和谁私奔呢?”
风俏染摇头。唐碧心叹气道:“那个人就是我们庄外村子里的书生陆扬,也不知两人是什么时候好上的,陆扬居然向我们唐家求婚,你们说,他一个穷书生,我娘能答应么,结果他们就私奔了。”
见她只是嗯了一声,唐碧心奇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奇,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风俏染道:“我能知道什么,既然是秀心自已选的,想必总有她的理由吧。”
唐秀心皱着眉头道:“算了,不提这事,提起来叫人心烦,庄子里出了这档事,什么都乱糟糟的,幸好我今早去打猎,猎了两只鹿,半岁的鹿仔,怪粉嫩的肉,不如晚上我们烤鹿肉吃吧。”她向阮北辰嫣然一笑,“不知这位大哥喜不喜欢。”
阮北辰道:“好极。”
唐碧心喜道:“那就太好了。”连忙吩咐厨子去准备。
唐家庄是四川唐门的旁系,唐家姐妹相貌出众,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姐妹花。姐姐秀心温婉可亲,妹妹碧心活泼大方,春兰秋菊,各擅专场。风俏染和唐秀心相交多时,虽然十分了解她的品性,也绝计没想到她会离家私奔。想到半年前见面时,唐秀心那欲说还休,晕生双颊的样子,只怕也是因了心上人的缘故。她凝视着窗外浓黑的夜色,心下不禁有些怅然,本来手中捣着药,动作亦渐慢了下来。突然旁边伸过一支手接过,“我来吧。”
风俏染微微一惊,抱怨道:“干吗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阮北辰笑道:“我早进来了,是你自已想事情太出神,一点也没有察觉。”又问,“在想什么呢?”
风俏染也不答他,阮北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其实你也无须担心,唐姑娘既然下了决心, 自然是做好了准备的。”
风俏染点头:“但愿能如你所说。”她不想与他太过接近,转过话题道:“你身上的毒其实也不重,再服些药就好了。”
阮北辰笑道:“难得你这么关心我,不过香衣教里好象没有用药的高手,你这功夫又是跟谁学 的?”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风俏染总不睬他。
阮北辰无奈,将手交枕在脑后,在旁边榻上躺下,叹道:“唉,小染,你实在是个太无情的人。”
风俏染一怔,“什么有情无情,真不知你在说什么?”
阮北辰道:“你的眼睛,除了他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么?”
灯影下,风俏染的两扇长睫眨了一眨,似有水雾从里面腾起,立时变得湿漉漉的一片。
他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告诉我,你要的究意是什么,若我能做到的,一定会满足你。”
烛火摇幌,他的眼神竟是说不出的魅惑。风俏染冷声道:“不关你的事。”声音已是微颤。她拿了药臼,也不回看一眼,径自出门去了。
“俏染。”门外传来了唐碧心的叫声,“你在吗?”
她走进门,屋内静悄悄的,只听见烛芯在青油中燃得劈吧响,阮北辰一动不动地倚在榻上,双 眼凝视房顶,俊美的脸上隐隐地现出几分倦意。
“阮大哥,原来你在这里啊。”唐碧心招呼着,言语中掩不住的惊喜。
阮北辰坐了起来,笑道:“你来找风姑娘,她刚出门去了。”
唐碧心红了脸,说道:“我,我其实也是来看看你好些了没有。”
阮北辰道:“多谢唐姑娘记挂,我的伤已经好多了。”
唐碧心道:“好了,那我就放心多了。”她本是能言善谈之人,这会儿却深觉词穷意尽,手抚衣带,眼波盈盈,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只听阮北辰道:“唐姑娘,长夜无事,外面的月色也不错,不如我们去园中喝杯酒吧。”
“酒。”唐碧心一怔,随即笑道:“阮大哥真是潇洒之人,庄子里正好有上好的女儿红,你等等,我这就去拿来。”
两杯下肚,阮北辰突然大笑了三声。
唐碧心吓了一跳,“阮大哥,有什么事这么好笑。”
阮北辰道:“我是在想古诗中的对影成三人,今夜可真是得其神韵。”见唐碧心满脸怔怔的听不明白,便微微一笑,举杯道:“果然是好酒,是近二十年的陈酿了吧。”
唐碧心笑道:“阮大哥好口味,这瓶女儿红还是我爹在我们姐妹出生的时候埋在园子里的,要是别人,还真没这口福。”她瞟了对方一眼,声音立即低了许多,“爹说,这女儿红呀,是要在女儿大婚的时候才能拿出来的。”
阮北辰“哦”了一声,“这倒是很稀奇。”
唐碧心见他反应淡淡,心下稍稍有些失望,“当然,要说美酒,当然是不能和擒龙堡相比的。”
阮北辰停了杯,微笑道:“原来唐姑娘早知道我的身份。”
“当然。”唐碧心道:“阮大哥你名动江湖,你的名字,我们自然是听过的,有时候,我们几个还常常提起你呢,听你说出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已是在作梦呢。”
阮北辰来了兴致,“说些什么呢。”
唐碧心抿嘴儿一笑,道:“都是些女孩子的话,不告诉你。”她停了一下,又问,“阮大哥,你和俏染认识很久了。”
阮北辰又喝了一杯,淡淡地道:“也不是很熟。”
“那就好。”唐碧心舒了口气,“阮大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是关于俏染的。”阮北辰抬眼看着她。只听她笑道:“我和你说,你可千万别叫人知道,俏染的心上人就是香衣教主叶香岩呢。”
阮北辰手一颤,方才喝下的酒有如冷气,直散到四肢五骸去,连指尖都是阵阵寒意。他握紧了酒杯,淡淡一笑,道:“那很好啊,叶教主人中之龙,好得很。”
唐碧心道:“是还不错啦。不过,”她向阮北辰甜甜一笑,声音极柔:“我还是觉得阮大哥你更好。”
*
“俏染啊,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秀心她居然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你说叫我唐家的脸往哪里搁啊。”唐夫人抹着眼泪,哭得好不伤心,“你要是找到了她,就劝她赶快回来。你对她说,再不回来,就当我没生她这个女儿了。”
“对了,你还要跟她说,我的气喘病又犯了,哎哟,我都喘不上气来了。”
“还有,你们香衣教人多势大,要是肯帮忙,一定能找她回来的。你说她怎么那么狠心不听话哪——也不知在哪时受苦,这两三天了,连个口信也没有。”
唐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哀嚎起来。
在连轰炮般的哭声攻击下,风俏染终于放下筷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早餐,“伯母,你放心,秀心和我就如姐妹一样,我会找着她的。”
“好孩子,难为你了。”唐夫人抓住她的袖子,摁了摁鼻涕。
风俏染抽回了手,为难地看着袖子上的涎迹,道:“不知道伯母可有什么线索?”
唐夫人道:“嗯,我听派出去的人说,好象有人在渤海城见过他们。”
“渤海城?”风俏染皱了皱眉,那是北方的大城,也是擒龙堡的地盘。
“死丫头,没良心啊,我养你这么大——”风俏染再也忍耐不住,落荒而逃,差点与奔过来的唐碧心撞了个满怀。
“俏染,不好了,阮大哥他走了。”
“走了?”风俏染微微一怔。
唐碧心道:“我刚要去叫他吃早饭,一到他房间,居然没人,问了小丫头,说他一大早就出庄去了。”
风俏染道:“你别担心他,他本事大着呢。”
唐碧心小嘴一扁,都快要哭出来了,“可是,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啊,而且,他干吗偷偷地走,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风俏染道:“走了也好,反正我一会也要走了。”
唐碧心拉着她道:“要走带我一起走。”她向屋内一指,抱怨道:“你瞧瞧,每天都是这个样 子,在家里也呆不安稳,俏染,我再也受不了了,再下去我也要疯了。”
风俏染迟疑道:“这怎么行,伯母她这么伤心,很需要人照顾。”
唐碧心道:“她最疼姐姐了,我要跟着你去找姐姐,她一定不会反对的。”她见风俏染尚在犹豫,连忙又加了一句,“你放心,我这就跟她说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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