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镜梵天 |
2005-01-01 19:38 |
橙汁绿豆汤[转帖]
作者：蔓石 出处：榕树下
小武算是我的男朋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两三年，晃得我心烦，一时又找不到更好的，就暂时凑合着。他租的小屋到期，房主人说现在二手房大涨，准备收回去卖掉。小武没有去处，便要搬来和我合住。
我同意了，说反正两间房，一人一间，晚上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到我屋里过夜，房费一人一半，另外，在我家里，就要遵守我的规则。
规则里的一条，是不许在家里做饭，要保持厨房绝对的洁净。
我在厨房里只做两样东西吃：橙汁和绿豆汤。
橙汁就是鲜榨的那种，把一个橙子对半切开，放在榨汁机上转，榨剩的橙子皮也不浪费，用一个小碗盛着，放在冰箱里吸味。所以打开我的冰箱，总有一堆金灿灿的橙子和几顶瓜皮小帽似的橙子皮，当然，还有橙子的清香飘出来。
绿豆汤平民化一些，先把绿豆洗干净，放在水里烧开，然后用小火慢慢煨，煨到绿豆酥软，一粒粒饱涨裂开，在水里上下翻腾，再放进冰糖就好了。
除此以外，我不在厨房做吃的，连速冻饺子也不煮。
所以，我的厨房很干净，洁白的瓷砖上没有一点点油星，脱排油烟机纯粹是个摆设，一年到头寂寞地看着空荡荡的灶头，毫无用武之地。
但是我会在厨房里呆很长时间，很长时间是指几个小时或者一天。
我在厨房里面看书。
有时候，也会捧着我的手提电脑在里面上网。
很少有人把厨房当成书房的，可我就是。
我们那幢楼的西面有一条河，我家只有厨房有一扇朝西的窗，所以厨房是我家风景最好的地方，尤其是冬天，夕阳暖暖地斜射进来，窗外波光粼粼。
这样一间诗情画意的厨房里怎么能有油烟的味道呢？
绝对不行的。我对小武说。
小武在走投无路的当口，答应了我的条件，但这显然是他的缓兵之计。
搬进来以后不久，他就开始旁敲侧击地唠叨，说女人的厨房就像男人的袜子一样，如果太干净，就没有了女人的魅力，在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女人最美丽。
我立刻翻脸，说他放屁，罚他在自己屋里关了一个星期禁闭。
小武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天天和我算账，说吃饭店和外卖都太贵，就连楼下的永和豆浆都是暴利单位，放着好好的厨房不用，伸长脖子给人家去宰实在不划算。以前是我一个人，吃得少也就罢了，现在两个人，不如自己开伙精打细算？
我想了想，说，好吧，那我开放使用微波炉的权利，你买点速冻包子应应急，但是在厨房里起油锅绝对不可以。
最后，小武只能以退为进，说他的厨艺其实不错，煎炒烹炸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只要我下放权力，他保证每天供应新鲜美味的饭菜，而且不收服务费，白干。
他这句话有点说到了我的心里，我原本是个贪恋美食的人。可是，犹豫了一分钟以后，还是抵制住诱惑，拒绝了他的提议。
小武不免有些气恼，建议我去看看心理医生，说洁癖也是精神病的一种。
我承认自己有一点洁癖，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没有告诉他。
如果在厨房里只做橙汁和绿豆汤，那么这个厨房就算不上是真正的厨房。
如果两个人没有一个厨房，他们也就算不上是真正的一家人。
我和小武，就像橙汁和绿豆汤，是完全不同的风格，恐怕永远无法融为一体。
小武不知道我在厨房里看夕阳下的河水有什么乐趣，他只会在房间里吃肯德基的鸡腿，一边看着电视转播的假A联赛。
如果有一天，我有了更大的厨房和看得见风景的书房，自然不会在厨房里只做橙汁和绿豆汤，我会煎吐司或者烤披萨，也许，一年都喝不了几次绿豆汤。
张曼玉在《甜蜜蜜》里对黎明说，黎小军同志，我到香港来的目的不是为了你。
那么，我到这个城市来的目的，也不是小武吧。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
算来算去，公司体检的时候，医生在我身上算出一个瘤，虽然是良性的，但也必须开刀切掉。
我住进了医院。
起初我并不担心，照吃照睡，连家里也没有通知，省得他们千里迢迢赶来看我。可是小武变得很紧张，仿佛就要和我生离死别一样，天天在我的病床前转来转去，像只没头的苍蝇，搞得我也紧张起来。
我叹了口气，说：“小武，你做点有用的事好不好？就算我明天要死，你今天这么乱转也救不了我。”
小武就苦着脸锁紧眉头：“不乱转，我能做什么呢……要不，我给你读报纸？”
我大怒：“我又没瞎，手脚又没绑石膏，自己不会看啊？！”
小武唯唯诺诺：“是是是……”忽然，他眼睛一亮，“你手术以后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这句话颇为中听，医院的伙食确实不对我的胃口，接连几顿我都只吃一半就倒掉，听小武这么一说，不免心动，想了想，说：“我要吃大虾。”
小武立刻像领到圣旨一样把头点了又点，掏出个笔记本，写下“大虾”两个字。
我瞄了一眼，鼓励他：“你的书法有进步了。”
手术后的第二天，小武兴冲冲地捧着一个饭盒赶来，打开一看，果然是七八只红光油亮的大虾，另外还有一罐鲫鱼汤。
我心情大好，接过来一阵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最后还不忘舔舔嘴唇，表扬他：“你的手艺果然不错！”
小武看我吃，比我还高兴，说我的胃口这么好，可见手术成功，不会死了。
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我忽然有点感动，也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自顾自地说：“我要是真死了，房子是租的，要还给人家，我也没什么存款，衣服你又穿不下，要不我买的家具都归你吧。”
小武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好了好了，我开开玩笑，都不许说不吉利的话了！你明天想吃什么？”
“我无所谓，你看着办就行，不过要好吃的。”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让我大饱口福，平时在公司，去饭店应酬，吃得虽然好，毕竟油气太重，小武做的菜，却很清淡，就像小时候我妈做的家常菜，而且花样繁多，一只虾，翻来覆去竟然变化出五六种吃法。
我后悔没有早发觉他的这门手艺，偏要等到挨刀，这代价未免大了一些。
吃得虽然开心，我还是心疼家里的厨房，被这一番油烟，不知熏成了什么样子。只有每天嘱咐小武，做饭的时候少放油，一定要开脱排抽烟机，做完饭立刻要用威猛先生擦墙。
我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可是小武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半字不提洁癖和心理医生的事，算是很给病人面子。
半个月后，顺利拆线出院。
一回到家，我忍不住先冲进厨房，仔细检查，我的手指在墙上擦了又擦，发现没有一点油腻的感觉，这才放下心来。
回头一看，见小武站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颇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讪笑道：“你擦得还真挺干净的……”
“不影响你继续看风景吧？”小武不无讽刺。
我耳根微微发热。
小武说：“今天我没做吃的，这就去买，烤鸭好不好？冰箱里有绿豆汤，天热，你先对付着喝点吧。”
小武前脚刚走，电话铃后脚就响。
我接起一听，是家文，小武以前的大学同学。
家文在那头听出是我，很高兴，祝贺我顺利出院，又问我还要吃什么，他让他妈再做就是了。
“等一等，你刚才说什么？”我问。
“什么？你不知道？”家文的语气有点怪异，“你这些天吃的菜，都是我妈做的呀。”
“你妈做的？”
“小武说你吃不惯他做的菜，才特地来找我妈，每天早上把原料送来，下午拿了菜再去医院。我家离医院远，来回跑，也够他辛苦的……”
放下电话，我打开冰箱，果然只有一锅绿豆汤和一堆金灿灿的橙子。
我盛出一碗，刚喝一口就愣住了：这是什么绿豆汤？怎么是酸的？
细品，竟然喝出了橙汁的味道，天晓得，小武在绿豆汤里面加了橙汁。
我在家里只做这两样东西，却从来没有想过能够放在一起喝。
冰镇的橙汁绿豆汤入喉——酸酸甜甜，谈不上非常好喝，却别有一番滋味，特别。
也许是他对自己的厨艺没有信心，也许他不想破坏我看风景的感觉。
总之，小武没有违反我的规则，他只在我的厨房里做了橙汁和绿豆汤。
但这是我喝过最好的橙汁和绿豆汤。
我忽然想，或许我们可以找一间更大的厨房，然后在里面做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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