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 |
2002-04-23 17:45 |
4.玉猫神箫
远处的箫声呜咽般响起在耳侧,那如怨如诉的音符清晰有力地敲打在心房,漾起千层余韵, 唤醒了我埋藏已久的记忆。许多年前,这首《孔雀东南飞》也曾经从我嘴边吐出,一遍一遍地缭 绕在金陵城一座花团锦簇的楼宇里。慕名而来的纨袴子弟、文人雅士挤破了青楼的门槛,前者垂 涎的是我的美色,后者喜爱的是我的箫艺。
这首曲子来自一本叫《孔雀东南飞》的小册子,我在偶然间得到它,又在偶然间失去了它。 册子里记载了练到炉火纯青处,吹奏出的箫音有常人想象不到的威力。传说中有孟姜女哭倒长 城,这首《孔雀东南飞》也肯定有惊天地泣鬼神之能。 箫声又传入耳际,那吹箫人不知从哪里得来这首曲子,不知会不会又在江湖掀起轩然大波?
武林春秋笔:江湖黄历一百八十年,秦淮河出现一绝色女子,以箫艺震惊江湖。
自古风月出秦淮。不知有多少自命风流的俊杰英豪醉倒在那温柔一笑之中。青楼女子的魅力 在于她们从不向你索要什么,只要你能够踏进那挂门帘,便可以买笑来暂时忘却外头的风雨飘 摇,甚而国仇家恨。人生难得真正醉一回,在风光旖旎的屋宇内,于暖酒软语的熏陶下倚红偎 绿,外面的世界会很快变得遥远。云集了才子佳人的秦淮河。在这个浓缩了所有欢笑和沧桑的舞 台,我便用我的灵魂吹奏着竹箫,用我最低沉的声音诉说着内心。
有个很老的江湖人跟我讲述了一件发生在他年轻时代的故事。一个身怀绝世琴法的痴情女 子,毅然为维护爱情开罪天下,历经千辛万苦,最后和爱人双双隐居山林,成为一段佳话留传至 今……我良久良久地沉醉于故事中,浑然不知老人已悄悄离去。 也许我拥有绝世的箫法。每当我的嘴唇触及箫管时,总有一股奇异的感觉袭上心头,仿佛一 切尽在掌握之中。即便我有,我能够邂逅这样刻骨的感情吗?如果能够,我会有背叛天下的勇气 吗?
很多时候,事物因为一双明亮的眼睛而美好。人生苦短,红颜易老,醉生梦死的时光总是流 逝得飞快的,不知不觉,我已经在秦淮河畔栖息了三个年头。我努力地想在浮华的风景下留住一 些真实的、喜爱的,就算是化成回忆在身边一闪而过,也聊胜于无。日历一页页地在梳洗装扮中 翻过。偶尔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或是听到树枝上鸟儿应和有致的鸣叫,心头会爬上莫名的焦灼。 仿佛有一丝一丝的淡淡愁绪缠绕心间,隐隐在期待着什么。
不经意间,常常可以发现一些忧伤的面孔出入青楼。那些忧伤,各自有各自忧伤的原由,任 你如何地软语劝慰,也吹不去他脸上的愁容。而其嘴角流露的苦涩,每每总能牵动心底一根脆弱 的弦。对于真情,不管是什么形式,青楼的女子一边是惧怕,一边是渴望,矛盾至极。 为了释放这样的积郁,我用银两资助了一些有才气的落魄人士,竟也博取到些许美名。后 来,一个曾受过我银两的秀才,在考取功名后送了我一只波斯猫。全身洁白的毛线柔顺无比,短 短的脖颈上还挂了一枚小小的金牌,上面刻有“菲烟”二字。我也懒得追究其来源,便按金牌上 的刻字称呼她。
武林春秋笔:江湖黄历一百八十五年,女子随“风云剑”离开秦淮。
那男子默默地坐于窗边已有许多天,淡然的面容上有一股掩不去的忧伤。每当我吹起竹箫, 他便会放下手中时刻不离的酒杯,细细地聆听,却从不发一语。春去秋来,青楼的访客换了一拔 又一拔,只有他依然。是我的箫音使他留驻在此吗?在落雨的深夜,听着雨点拍打窗外的芭蕉, 白天里残留的酒意会上涌得厉害。不能寐,凭栏观雨。兴致来时,也会吹奏一曲以和雨声,不知 怎的,心中竟会泛起一阵空落。是少了那听箫人吗?念及此,脸上不禁升起一抹红晕。我白日里 吹奏的情意,他也不是听不懂的吧?
他走了已经一个月了。偌大的屋子,在我眼中空寂得只剩我一人,其他人,只不过是些无声 的影像罢了。他还会回来么?走了,竟也不和我说一声。罢了罢了,既然孤独是我的宿命,我也 只能苦笑着接受。令我惊喜不已的是,两个月后,他回来了,带着一脸的风尘仆仆。他托着一个 锦盒,从里面取出一根样式古老的竹箫,说:“这是我寻访江湖三个月得来的上古神箫,只有你 才配得上它。”又过了几个月,他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说,“嫁给我,好么?”幸福来临时, 我竟噎然无语。
他带着我大大方方地走出了秦淮,没跟任何人道别。而我,已无暇考虑不辞而别会给我停留 了五年的秦淮带来什么样的混乱。从此一人,一箫,一猫,尽托付于他。
武林春秋笔:江湖黄历一百八十八年,“风云剑”被“天霜门”所杀,女子复又为夫报仇。 “玉猫神箫”列春秋谱第三。
踏进江湖,才知道他有另外一个令人敬畏的称号——风云剑。一代剑客,居然也会痴痴地为 一青楼女子守候两年,吃惊之余,我又止不住地笑了。他带着我游历名川胜水,教我随风舞剑。 我给他吹奏我最动听的箫曲,那首《孔雀东南飞》。有一次,他拥着我站立于落日余晖下的山 崖,用迷离的口吻说:“真不敢相信这样的曲子会存在于你我之间,它应该来自最悠久的年 代。”
再后来,在大漠深处刻下了我一生最深重的记忆。天霜门倾巢而出,趁着他练功出错的岔 子,一路穷追不舍。我终于在那片漫漫黄沙之上永远地失去了他,若不是为了保护不会武功的 我,怎能轮到那班无耻之徒狂妄?在那个小小的沙丘背面,他用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嘱咐我:不 论前程如何艰难,你都要好好活下去。我含着泪为他吹奏了最后一曲《孔雀东南飞》,箫音不停 不息地回响了三天三夜,沙漠上起了三天三夜的风暴,把所有的生灵埋在了黄沙之下。
当我走出那片戈壁,我知道我已经把今世爱情燃尽,接下来的日子,我只是生活在不断地淡 忘和回忆之中。漂泊着不定的漂泊。箫已折,我带着玉猫浪迹天涯,一路南行。在一个美丽的江 南小镇,我停歇了我的脚步。陌生的地方,适合于收拾逝去的情怀。几年后,我嫁给了一个说书 人,那时候,我的心早已波澜不惊。如今,我已经有一双儿女承欢膝下。但较之其他人的入世, 我更像是一个红尘外的过客,安静地观看,安静地等待明天。
最美好的花,永远只能绽放一朵。最真切的感情,永远只能经历一次。可是这仅有的一次, 却是怎样的让人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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