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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26 11:05

日落日出


   日耀尖是这一带山群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居住在山脚镇子里的人们每天早上总是看到太阳从
这座山后面升起,于是他们就叫它日耀尖。其实太阳并不是从日耀尖升起的,我之所以知道,是
因为我就住在日耀尖上面。这山后面是一片海,我很少到下面去,因为一下一上要很长时间,何
况这山上到处都是树,山后面连小路都没有。至于海那边是什么我就不大清楚了,环绕在半山腰
的云雾使我看不到远处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一带都是山,镇子平静地躺在当中。镇子周围依附着几个小村落,绕着那些村落则是很宽广
的田地。镇子里干什么活的都有,有卖豆腐的,有卖包子的,有卖针线的,也有卖身子的……镇
子里也分穷人和富人,穷人太穷了就会去偷,或者去抢。
  住在日耀尖上的,除了那些动物,其他的都是强盗。我不穷,可因为我父亲曾是这伙强盗的
头,所以我一出生就注定了是个强盗。我五岁那年,父亲就带着我去打猎抢劫。七岁的时候,我
已经捕获过三只狼和一大堆的野兔了。
  其实我们这伙强盗是很友善的,我们很少无缘无故杀人。山脚下很多人都是我们爷爷的兄弟的
儿女或孙子外孙,他们多多少少都能跟我们扯上点亲戚关系。于是,当我父亲快去世的时候,这
伙强盗就已经很不像强盗了,他们有的在半山腰种地,有的也做木匠活,后来有的竟也卖身子去
了。
  我这个强盗头子的生活过的很悠闲,每天黄昏我都要抽空到山顶的老鹰崖上坐一会,看着太阳
带着晚霞的灿烂消失。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有意义了,在强盗窝里我一伸手别人就会帮我
穿衣服,一张口就有饭菜塞到我嘴里。我甚至不用去抢劫,不用干活,也不用想有什么事值得我
操心。这些年来我竟然没胖起来,我一直认为这是个奇迹。
    后来身边的人对我说,当家的,你该娶媳妇了。
  我当时正在吃牛肉粉丝,大口大口地吃。他们说这话时我肯定因为吃粉丝吃得太专心了以至没
听清楚。我抬起头说,什么,你们刚才说什么。
  他们以为我不高兴,于是嗫嚅地再说了一次,当家的你该娶媳妇了。
  为什么要娶媳妇啊,我脱口而出,而当时我脑子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们显然也被问懵懂了,一对眼睛盯着另一对。
  我当时只觉得心里很愉快,随便问一个问题就把他们问倒了。可是我当时不知道,就这个问题
造就了我以后的迷茫困惑。
  黄昏的时候我又来到老鹰崖,躺在那上面我享受着这时的风,这时的太阳,这时身边的一切。
当我闭上眼睛准备睡一觉的时候,那个可恶的问题就偷偷钻进了脑袋。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想起它
来的,可是它确实在困扰着我。我为什么要娶媳妇呢?娶了媳妇能生下个孩子?生下个孩子能把
我的理念灌输给他?不过最终我还是要死去的,我最后想到死亡上去了。死亡?现在这样的日
子?晚上吃的牛肉粉丝?很多杂碎的念头趁着我神经错乱之际都钻进了脑袋。
  那天我躺在老鹰崖上想了很多,结果什么也没想出来。后来有人提着灯笼上来领着我下去了。
我把那些想法都搁在老鹰崖上,而自己懒散地去睡觉了。
    做强盗头子有件事是肯定会的,那就是喝酒。我常喝酒,别人都说喝醉后能忘掉很多事情,
可是我第二天黄昏喝醉后竟没忘了去老鹰崖。我醉醺醺地爬上老鹰崖,还命令身边的人不许跟
着。我就颤巍巍地站在悬崖上面,大声地对着下面喊,我为什么要娶媳妇啊?为什么啊?我为什
么注定了是个强盗?为什么啊?我为什么活着啊,这样的日子?为什么啊?……
  我用尽力气喊着,一直喊到失了声。那最后一声为什么听上去已经像是呻吟了,我摊倒在地,
从小没流过的泪竟滑过我脸庞。
  那一晚我没回去,伴着花香风声躺在老鹰崖上。早上醒来的时候,头有些痛,一晚的狂声呼喊
只剩下点模糊的印象了。
  卖豆腐的和卖白菜的为了争个摊位在我面前大打出手,有个卖身子的在她房子前招呼着来往的
行人,看着我过来竟也想把我拖进去。
  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我的日子过的不能说快,也不能说慢.从那次醉酒爬上老鹰崖后,我就
开始意识到了时间的存在.虽然没事我会在寨子里转转,可是更多的时候我都躺在老鹰崖上,对着崖
下的云朵独自品酒.
  一年的时间不快不慢地就过去了,我心里的抑郁与日俱增.我怀疑我这样的任性是不适合做强盗
头子了.并且更糟糕的时候,我不时会不自觉地哭泣.终于我再一次地如愿喝醉了,醉后我仍旧爬上
老鹰崖.我甚至准备好了在崖上狂喊几声的,可是事实却是我一爬上老鹰崖就睡着了.那一夜,刚好
是十五,月光如银.
  我是睡着了,不然不会做那样的梦的.我梦到了山脚的镇子,梦到了镇子里的市集,梦到了夜晚里
镇子的一切,却惟独没有梦到自己.我在自己的梦里竟然只是个旁观者,默默地看着镇子里一切在月
光下睡着.夜晚的市集没几个人,有一个打更的敲着锣从我视野里经过,有一个只穿着内衣裤的人匆
匆地去上茅厕,还有一个乞丐靠在一个角落.然后我就看到了他,他穿着一袭白衣,不染纤尘.我后来
很怀疑自己怎么能记的那么清楚,可是我印象里他确实是穿着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
  他一直向前走,而我的视线就一直跟着他.他边走边唱,唱着些我也没听过的曲子.有时唱的兴
起,他手舞足蹈.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好高兴的,可是他确实一直在笑,后来或许是笑得肚子疼了,所
以他就抱着肚子蹲下来.他笑啊笑,后来我就听到他呜咽了,再后来呜咽变成了大声哭.我想过去安
慰他,可是整个梦里没有我,我在梦里感觉不到自己存在.
   梦似乎永远都是荒诞的,我做了这样一个梦后更觉得这话是对的.没有道理我会梦到一个与我
毫不相干的人那,何况我那么清晰地看到他衣裳的纹理却一点都记不清他长的怎样.我醒后曾努力
去想他到底长相如何,可是想到最后那张脸就变成一团模糊的光影.
  于是我认为我是不能再想下去了,不然头都会想爆掉的.我顺着两旁长满杂草的小路溜达,呼吸
着早晨的新鲜空气.后来我就来到镇子里的市集,我顺着那条小路走着走着就走到市集去了.我想大
概是潜意识在作祟吧,昨晚的梦指引着我来这市集了.
  街角一个卖豆腐的在吆喝着,他旁边卧着一个衣裳褴褛的乞丐.我想我当时眼睛肯定睁得大大
的,那个乞丐的脸?我不知该怎样去描述我的惊骇,我能肯定的是,我以前肯定没见过他.可是那张
脸,它曾很清晰地出现在我梦里.当时,这个乞丐还躺在角落里睡觉啊.
  我开始加快脚步往前走了,越走越快.后来我就撞倒了人,一个刚好端着饭碗从屋里走出来的男
人.我本就没想停下来道歉,可是我眼睛却很不争气地看了他一眼.于是我就认出他是那个在我梦里
穿着内衣裤上茅厕的男人.
  我不顾市集上那些人惊异的目光,一路狂奔,跑回日耀尖.那是个怎样荒诞的梦啊,现在那个打更
的,说不定在睡觉吧.
    我回到日耀尖后就开始生病了,病得并不是很严重,但是这段时间我只能躺在床上了.老鹰崖
上的花草,老鹰崖下的云朵说不定在想我吧,我躺在床上胡乱猜测着.一个人躺在床上就会想到很多
事,虽然想的很多事都不着边际.从日耀尖上的太阳想到镇子里的市集,再想到镇子外那些耕作的农
民,我的思想如天马行空般驰骋.我想到父亲怎样从一个普通农民变成强盗,父亲一辈子最值得炫耀
的事大概就是这件了吧.然后我想到了自己,我的半辈子已经波澜不惊地过去了.而将来呢,将来的
我仍旧是一个强盗.我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特别沮丧,有时想着想着就觉得胸口发闷,嘴巴一张一合
说不出话来.
  医生说我只是受了惊吓而已,他一边数着钱币一边念叨着:小病,过几天就会好的.我想医生的日
子其实也蛮无聊的,不过他过的应该比我好,因为他还没意识到生活的无聊.如那个医生所言,我的
病果真没过几天就好了.梦里的白衣人会不时地从我思想里闪过,以一种很飘逸的姿势.他不知不觉
吸引着我,他在吸引我,我知道.
    黄昏的时候,我又抱着个酒壶,在老鹰崖上喝酒.太阳快沉到云朵里面去了,那些云朵感染了太
阳颓废的气息,病恹恹的.我发现我喜欢呆在这里看夕阳的原因,大概就是为了感受此时那种颓废的
气息吧.月亮不知何时已经升上来了,很饱满的一颗.
  又到十五了.我喝的很慢,可是没过多久还是醉了,并且还是那种烂醉如泥的醉.我又做那个梦
了,梦里照旧没有我,但是我能很清楚地回忆起这个梦.白衣人还是在前面走着,我的视线于是就一
直跟踪着他.打更的提着锣从远处走来,走到白衣人身边不忘使劲地敲了下那面锣,并且这次打更的
多了句台词,我很清楚地听他说了句:这个疯子,怎么又出来游荡了.
  我不确定白衣人是不是疯子,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踪着他.他像上次一样唱着曲子,唱完就笑,
笑完就哭.我注意到上次他头上束着丝巾,而这次他头上的丝巾没了,乌黑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
他忽而走到卖豆腐的摊子前坐下,摆出一个称东西的姿势;忽而又走到铁匠铺前用一跟木棍敲打着
地面;后来他走到蜷缩着的乞丐面前,和乞丐靠在一块睡觉.白衣人的举动千奇百怪,他走路的动作
很舒展,在我看来就如舞蹈.
    早上日耀尖上的阳光懒洋洋的,我就在阳光的抚摸下醒来了.我走在回路寨子的路上懊恼不
已,梦了这么久我还是没能记住白衣人的脸.我暗地里发誓,要是下次再梦见他,一定要看清楚他的
容貌.我承认我有点迷恋他,他在吸引着我再重复地做那样的梦.
    我开始期待黄昏的降临,开始期待能在梦里见到白衣人,做梦不知不觉就成为我的任务了.在
重复做了几次这样的梦后,我精神开始恍惚起来.我把身边那些人都召集到我屋子里,然后命令他们
分成好几拨,每天夜里轮流着到镇子的市集上巡逻.我告诉他们去找那个白衣人,我当时说:"们去找
一个白衣人,你们不要问我他长的怎样,因为我也不知道他长的怎样.不过如果你们见到他,肯定就
会认出他来的."他的气质那么特别,他们见了肯定就会知道认出他来的.
  我知道他们是很不情愿出去巡逻的,尤其是在夜里.连续好几个晚上过去,市集上没有事发生.那
些人又开始抱怨了,他们对我说,当家的,白天还有很多活要干呢.我没搭理他们,他们现在已经很不
像强盗了.
  又是十五了,我有预感今天晚上一定会有事发生的.我通知那些人今晚一定要认真巡逻,因为白
衣人要出现了.而我自己呢,心里开始有点激动.那个让我梦牵魂绕的人啊,今晚就可以见到他了.我
在屋子里用剪刀挑着灯花,努力撑着不让自己睡去,可是没过多久我还是睡着了.
  白衣人又出现了,市集的模样又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白衣人还是载歌载舞,把身子的舒展发挥
到极限.他一直往前走着,我知道他再走下去就要碰上我的人了.可是这时候白衣人开始远离我的视
线,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那飘逸的背影.远处开始有了骚动,我的人大概已经注意到白衣人了.他们
之间有对话,声音在我听来如蚊子般的低鸣.
  我醒过来了,却不是呆在我原先睡着的屋子.我醒过来了,在老鹰崖上醒了过来.后来,我的那些
人就找到我了,我瞪着他们,他们也瞪着我.我说,你们傻楞着干吗,说一下昨晚的事啊.他们当时的
脸色比死鱼还难看,一个个支支吾吾的不说话.我大声再问了遍,你们傻楞着干吗,一个比一个像木
头.我有些生气,这些家伙就算不做强盗在我面前也不能这么嚣张那.
  这时有个家伙这时探出头来问我,当家的,你真的想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事啊.
  我敢肯定我当时肯定发火了,我说,你说的是什么废话,我当然想知道啊,不想知道还要你们下去
巡逻干吗.
  那个家伙于是转过头去和那些人私语了一阵,其中有个人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像是看到一快金元
宝般地叫了起来."我们当家的中邪了,他夜里被鬼附身了",他的话显然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他们
转过头来看着我,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对我说:"当家的,我们昨天晚上确实有见过白衣人.当家的,
听我说后,你一定得镇定点.那个白衣人就是当家你,真的,就是当家的你.你肯定是记不起来了,因
为当时你肯定是中邪了.我们当时跟你说话就觉得很不对劲了."
  我的头开始发胀了,这些荒诞的话让我头都大起来了。面前那些人的嘴脸很夸张地开始扭曲起
来,我不由撕扯起自己的头发.恍惚间,我听到了他们的尖叫,当家的跌下山崖了.他们的叫声离我越
来越远,我耳朵里听到的是风的呼啸声.身旁的风景比奔马跑的还快,我侧过头瞥了远处的云层一
眼,太阳已经探出半个头来了.

mark3882 2002-10-26 13:46
越来越厉害了啊
有点懂可有点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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