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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28 21:17

见证死亡


   七岁,我才上小学一年级。
   哥跑了三里路,在学校的角落里找到我。他拉着我的手往外跑,一边说,奶奶死了。
   奶奶活了八十二岁,农村里很少有人能活这么长的。我回到家,看到正屋停放着奶奶的灵
柩。我看不到奶奶躺在灵柩里是怎样的形象,因为灵柩放得太高,我够不着。
   奶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奶奶,我不知道我对老人的反感是不是从奶奶开始的。
   奶奶六十多岁的时候眼睛瞎了,我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瞎的。在我印象里,奶奶的眼一片空
洞,偶尔会有一丝惨白,很恐怖的样子。她常端把椅子坐在门口,不知是乘凉还是在想往事。我
每次偷偷溜出去玩的时候,总要蹑手蹑脚地绕过她才行。
   有一次,我看到哥吃糖果,吵着向他要。他说是奶奶给的,我于是问奶奶要。她当时就阴着
脸,告诉我没糖果了。其实她还有很多,都压在一个旧木箱里。
   她死的那天洗了个澡,然后嘱咐我哥一定要听话。那些话我都听到了,当时我在旁边玩耍。
   那天晚上,我感冒,半夜里起床呕吐。妈叫爸去厨房拿点水,爸到厨房把灯打开,然后发现
奶奶死在里面。爸当时吓着了,呜咽着哭不出声。奶奶的身子悬在半空,她用一根麻绳把自己吊
死了。
   我那天晚上还不知道奶奶已经死了,只是灯亮后看到有个人影在墙壁上晃动。我也被吓着
了,从此,我变得胆小,深夜里不敢一人出门。
   第二天我吃了早饭就去上学,爸妈他们都不知道我去上学了。而在以后的十几年里,他们也
同样不知道我干了些什么。后来哥就把我叫回家了。
   下葬那天,伯父的两个女儿从别的城市赶来。她们指着我爸妈说,是你们害死了奶奶。我当
时只知道死了奶奶,而死了奶奶到底对我有什么影响一点也不清楚。现在想起我两个堂姐那时的
行为,觉得近乎幼稚。
   奶奶瞎了将近二十年,生活对她来说比死水还沉静。她只是厌倦地离开了,什么话也没说。
   很多人在哭,包括我爸妈,我姑妈,还有我的堂姐堂兄。当时我七岁,什么事都不知道。我
笑着欢送奶奶,那一个我不喜欢的老女人。
   七岁那年我看到的死亡,是一场模糊的闹剧。

   十四岁,我上初三。
   那时的我已经还不知道什么是孤独,那时我有很多玩伴。炎热的夏天里,我们穿着条短裤跑
到村子外面的水库去游泳。
   水库里的水,因为被太阳烤晒了一整天,变得很温热。
   远处有白鹅浮在水面上,我们游过去把它抓住。然后把它整个身子都压到水下面去,看着它
翅膀扑腾着。
   村里的大人恐吓小孩说,水库里是有水鬼的,小孩子去就会淹死。没有小孩相信这种鬼话,
大人总是把小孩想得很简单,可是小孩却更愿相信水滑过皮肤那种凉爽的感觉。
   有一次,村里来了群大学生,他们是我一位堂兄的大学同学。
   大学刚毕业,一群人当时意气风发,他们爬山,拍照。
   我心里隐隐有种羡慕他们,他们笑得很爽朗。我们村子里很少有人念大学的,可是那次一下
就有了八个大学生,有男有女。
   傍晚,他们去水库洗澡。他们中有人是城市里的,在水库里洗澡对他们来说是件很新奇的
事。
   第二天,我就听说水库淹死了一个大学生。他们一群人洗完上岸时才发现少了一个人,那个
大学生是怎样淹死的谁也不知道。
   后来,一个打鱼的把他的尸体打捞上来。才一天,尸体就发胀了,眼珠突出。
   他妈来了,一路哭着来的,到达的时候眼睛都已哭肿了。从她的哭诉中,大家知道了他没有
父亲,自己是家里的独子。他妈没工作,只能帮忙做些苦力活供他读书。本以为等他工作后生活
可以过好些,可是如今大学一毕业,他就死了。旁边听的人都陪着他妈落泪,可是爱莫能助。
   他妈在我们村呆了两天,等尸体火化后才走。
   那天,我们村子很多人去送她。
   我在半山腰看到,那个瘦弱的女人,捧着儿子的骨灰孤零零地走了。
   我不知道她以后的日子该怎样过下去,儿子一直以来是她的生活支柱。
   该怎样过下去,也许只是守着个骨灰盒吧。
   很长一段时间孩子们不敢再去水库游泳。
   后来有个同学对我说,听说你们村水库掩死了人。
   我说,还是我堂兄的同学呢。

   二十岁,我已经大三了。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阴郁了。当初那个喜欢赤脚的少年已经消失了,如今只剩下
一副空洞的躯壳,一脸僵硬的表情。大学或许是很多人的乐园,可是对于一个感觉敏锐的人来
说,大学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有时靠着图书馆的书架,我心里就溢满了忧伤。不知道是什么时
候开始会哭了,我想,这样懦弱的性格以后该怎么办。
   我想我是适合漂泊的,但缺乏勇气。
   在黑暗里我感觉到自己灵魂的不安,止不住又哭了。
   顾城说: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想涂去一切不幸/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习惯黑暗的眼
睛/都习惯光明。
   我也是个任性的孩子,可是我想做的只是让自己能自由飞翔。
   哭完后给丰打了个电话,向他说自己的不安。
   我呜咽着跟他说,丰,我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了。
   丰在那头说,西华,你是开朗的孩子啊,怎么会得抑郁症啊。
   我想我若是自闭就好了,那样什么话都不说,大概灵魂也不会跳出来对自己抗议了。
   丰后来在电话说:西华,我们以前的同学阿文前段时间割脉自杀。
   恩。我应了一声。
   大学的生活施加于我最多的是麻木,大一刚进来就听说有人跳楼自杀了。很惊讶,忙着向别
人打听了半天。结果发现那人自杀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起码当时我是这么觉得的。后来接着又
听说过好几件自杀的事,好象是同一个人做着重复的工作。前段时间放学后,和同学走在路上,
他突然说:怎么这么久没听说过有人自杀,有点不大正常。
   丰在那头说着他的惊讶,他比我晚一年进大学,并且本身性格就比我开朗许多。
   我说,其实自杀也很正常的。
   丰在那头笑了起来,西华,我现在才觉得你不正常了。
   我无语,大学里很少有人不压抑的,仅存几个不变态的不是感官特不发达,就是已经成书呆
子了。
   空气的湿度很重,呆在寝室里有种窒息的感觉。
   二十岁的我,身子在校园四处游荡,而灵魂却快要干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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