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有时徒有虚名 玻璃咸菜于 2002.06.12 16:19 发表在爱情故事
零：
谢炎递过来的生日礼物，竟然是那本《爱情有时徒有虚名》。
他得意洋洋：“喜欢吗？”
《爱情有时徒有虚名》。时下最红的小说，作者是夕颜，一个快要五十岁，却像杜拉斯一般
彷佛不老的女人。
长大没长大的女孩子，包里都会有夕颜的小说、游记、散文、剧本。她比最好的老师更能影
响她们。她的激情洋溢，她的洞彻世情，她的云淡风清，她的气定神闲……她总是唇红齿白，衣
着入时；她不会漏掉任何一个party，她不写作的时候爱热闹；人们也爱她的热闹，爱她从来不吝
于与喜爱她的人分享她的秘密：她结婚了，又离婚了；她生了女儿，然后又开始恋爱；她的新剧
本要选男主角了，她的小情人中标……她是不能也不会被遗忘的，她是传媒宠儿。
打开扉页，竟还能看到美丽的小楷写的赠言和签名：“送给我亲爱的朋友。夕颜。”
我的情绪有点想失控。
我确定自己的手不颤，但不知道声音会不会有一点点改变：“你怎么弄到的？”
夕颜很多年没有公开签名售书了。因为每次她签名售书都会出事故，男男女女为了看见这个
美丽的才女挤成一团，把自己的竞争者残酷地踩到了脚下。以前她会去医院里探望伤员，把书店
的热潮带到医院，大家都不胜其烦。于是这个很有个性的女人宣布，她不再参加这样的活动，不
管她的书还卖不卖得出去。“我为我爱和爱我的人写作。”夕颜说。每个人都自作多情地当她在
对自己说话。但马上在网络上有人展开大讨论，得出的结论是夕颜口中“我爱和爱我的人”其实
是两个人：她的前夫，和她的新欢。以前是夕颜爱前夫、新欢爱夕颜；现在好像有点变化，也就
是说变成了前夫爱夕颜、夕颜爱新欢。没有人知道真相，因此北京和上海两家娱乐报纸天天热
卖：那分别是前夫和新欢的工作单位，巧不巧，两个娱记。他们俩署名的文章，会有人看得比啃
鸡骨头还仔细，想从蛛丝马迹中找出夕颜的感情投放在哪里。
“喜欢吗？”谢炎又问了一次。
“你怎么弄到的？”
谢炎把双手搭在我肩上，似乎是怕我激动得跳起来：“格格，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
你。”他眼角有藏不住的得意，所以我可以确定我要听到的不会是什么坏消息。
“爱说不说。”我故意把他的手甩开，转身装作不耐烦要走。
“格格！”谢炎抓住我的书包，凑到我耳边，呵出的气弄得我有点不舒服。他很小声很小
声，比第一次说他爱我的时候还要小声地说：“格格，谢暖是我的哥哥。我是谢暖的弟弟，亲弟
弟。”
一、
我，黄格格，和谢炎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
那所学校每年收本科生上千人，并不是所有的男和女都能相遇的。
谢炎先认识我一个张牙舞爪的师姐，然后认识我。
那天我回宿舍，路边小店有人叫我：“格格！”是我师姐，和谢炎站在那里。
“你有没有一块钱？我们要买冰棍，少一块钱。”师姐说。
我也挑了一支冰棍，然后把三个人的钱都付了。师姐得意地对谢炎说：“你看，我就说站在
这儿一定会遇到认识的人的吧。”然后就开始关心我在戏剧社的情况。
这个学校号称社团百个，其实没有那么多，大概九十几个吧。戏剧社混在里头竟然是不起眼
的，因为才子才女太多，不大看得起“戏子”。黄格格从小没有体育细胞，一支笔倒是深得家母
赞赏，写得一手好字，外加一手好文章。本来是想进文学社的，看看中文系那帮人，总不爱写大
家看得懂的东西，便转而投靠戏剧社。
“我们在做泰戈尔的《儿童天地》，烦死我了，写剧本、联系场地、挑道具……我上个礼拜
两晚上没睡觉。”稍微有一点点夸张，以便和我这个夸张的师姐一拼——师姐是文学社的擎天
柱，且美丽无比。
“要学会安排工作给别人嘛，都自己做了，当然累死活该。”师姐美丽的眉一挑，“喂，小
谢，你要不要去帮帮我师妹？”
“行，行啊。”他讲话有点点结巴，是尴尬吧？
我该推脱一下的，转念一想，又觉得师姐的追随者，不用白不用。便递条子给他：“诺，俱
乐部老板的电话，给他们谈一谈，场地费能不能再降点下来，打个七折就够了。”
两天后谢炎打电话给我，说他办成了。
我都没有问他怎么办成的，只是愣了一会儿：“我们现在在排练，你过来吗？”
二、
谢炎自告奋勇在《儿童天地》里演一个诗人。多么有趣，校游泳队的高手来演诗人。他那时
刚从千岛湖集训回来，我们有了一个非洲诗人，倒也有外国情调。
我演的妓女穿着坦背露肚脐的薄纱，戴着铁链，马上要被烧死了，很悲哀。
诗人跪在我脚边，双目炯炯：“我还是爱你。”然后把脸埋在我手心，轻轻地亲，亲了很
久。
我写的剧本里没有这个动作。
我的手心酥痒。我忘词了。
诗人索性扑到妓女怀里哭起来。
一刹那我泪流满面。在泪与火中我们谢幕。
庆功宴（？散伙饭？）上大家责怪我们，改了这么煽情的镜头，竟还把所有人都埋在鼓
里。
我趴在桌上，装作醉了。不语。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女主角为什么会泪流满面，仿佛她已经脱
离我的身体和思维独立存在。我没有经验，写不出那么煽情的镜头。谢炎只是笑。笑着看我。
“你，醉了。”我指着他说。
“没有。”
“你醉了。”
“没有。不信我们现在打赌，看谁先走到校门口。”
我犹豫了一会儿，推开桌子冲了出去。
但那天我们谁都没有走到校门口。
三、
我忘记那天我们聊什么了，只记得谢炎发誓他和师姐不是我想象的那种关系，他们只是两个
互相认识并打算一起吃冰棍的人而已。我说我不相信。他不语，从我身后抱住我。
我的初次拥抱令我又一次泪流满面，真是莫名其妙的女人！
那一瞬我恍恍忽忽有点明白女主角的想法。
当幸福到不能相信的时候，柔弱的女性便以眼泪来阐述内心的喜悦、不确定、还有一点点的
恐惧。
幸福到不能相信。为什么会幸福到不能相信？
因为黄格格是个天生的悲观的人吧。
从小妈妈就说，在爱里，受伤害的永远是女人。
我能理解妈妈的话。因为爸爸为了一个女人离开我们。一个比妈妈更年轻貌美的女人。
但，那个得到他的女人，又何尝不是另外一个受伤害的女人？
她好像得到爸爸。但是，她永远不能改变的是，爸爸曾经爱过妈妈，甚至现在可能还在爱；
而且，她更不能改变的是，我是爸爸的女儿，到死都不会变。
爸爸和妈妈的故事，让我一直觉得爱情是一个悲伤的漩涡。所以黄格格的剧本里，从来没有
笑到最后的爱情。
在谢炎温暖的怀抱里，我依然能感觉到自己内心那股冰冷的气息。
也许那份冰冷，已经有一部分被他的身体融化，才会变成水流出来。谁知道呢？
他能继续吗？能继续多久？
我们默默站在天桥上，看下面车灯流动；我像个真正的小姑娘一样觉得幸福，至少比我的女
主角幸福，因为，我是有可能嫁给我现在依靠的这个人的——呵，真奇怪，他还什么都没有对我
说过，我已经开始想象嫁给他了。家教严谨，我是个传统女人，一有恋爱的苗头就想到家庭；我
是个追求完美的女人，一旦开头就想到结果。我不喜欢做有始无终的事情，不喜欢维持没有可能
的爱情。
可是，妈妈说一切都是不可相信不能预料的。
可是，妈妈自己却像个孩子一样，还是去相信那些不能预料的事情。所以她又恋爱了。
我开始恨妈妈。如果她没有向我揭露我那么多自相矛盾的事情，我会更幸福吧。
不管了。爱了再说。
四、
真奇怪，我想不起谢炎和我恋爱的过程。
恋爱当然是有过程的。不对，恋爱当然是个过程，也许只是个过程而已。
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呢？难道我没有真正拥有过那过程吗？
当然不可能。
我记得很多的月亮，很多的冰棍，很多的晚风，很多的耳语，很多的拥抱……还有很多的
吻。
我也记得很多的地方：几乎遍布了半个北京呢。如果你在北京住过，就应该知道这是个坚苦
的过程。
我还记得很多的昵称，很多的吵架，很多的“喜欢你”和“我爱你”。
我甚至留下了很多的物证。很多的车票地铁票，很多的公园门票，很多的信，很多的卡片，
很多的e-mail.但是我不记得如何把它们有机地组合起来。如果我现在尝试把它们放到一个故事
里，那一定是我的新剧本，而不是黄格格和谢炎的回忆。甚至会有人怀疑地说：“黄格格，这不
是我的故事吗？”
回忆就是这样抛弃了我。
而世界上那么多的爱情故事，大多数也不过是模糊了的回忆，是作者被回忆欺骗了的结果
吧。
仅此而已。
五、
我也想不起结局。
恋爱的结局，不外乎是结婚或分手吧，有第三种吗？
在一起，或不在一起。那么多爱情故事，原来不过两种收场。我忽然觉得当一个爱情写手是
一件无比失败和无聊的事情。
是的我想不起来。显然我们没有结婚，不然我现在不会一个人在电脑前，让一杯咖啡陪我熬
夜，身后只是个让我觉得寒冷的夏夜。
那么，我们是分手了吗？为什么呢？让我好好想一想。
六、
师姐约了我喝咖啡。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那家非常有名却又非常狭小拥挤的咖啡馆。黄格格总是没有安全感，需要
和人保持距离。北京城大而无当，确实没多少适合喝咖啡的地方。
我总是喜欢坐在吧台前面，看里面的小男生熟练地操作。我总是觉得很神奇。我们家一向是
没人做饭的，妈妈还是个孩子，需要人照顾；我能做饭，吃一天不错，吃两天凑乎，吃三天以上
大概会疯掉。我们经常出去找熟悉的小馆子，或者叫外卖。妈妈心情好的时候，会说爸爸是做饭
的好手，虽然他也不爱做。现在妈妈的年轻的新男朋友做的饭，连我的猫都不要吃；但他会在厨
房摆很好的架势，跟这个咖啡馆里的小男生差不多。
我只爱喝甜甜的Latte，而师姐喜欢惊心动魄的Royal.“你写的？”师姐推一个本子到我面
前。
那是咖啡馆里的“咖啡笔记”，空白的本子，任人写作，是一个纸上的BBS.“不是。”家母
是贤良女子，黄格格从小耳濡目染，颇具才女气质，写得一手难得的好字。但是，怎能在熟悉的
人面前示弱。
师姐叹了口气，轻轻念：
“没有父母祝福的爱情，像没有结婚证的夫妻，说散就散，什么福气也没有的。
我们之间也是没有承诺的。原来，有没有承诺，也真的是不一样的。虽然承诺也是兑现不了
的多。虽然承诺不过证明没把握。
每次问他：“你什么时候娶我啊？‘他都不回答。
也许我根本不是那个人吧。
据说，女人左手的掌纹，该和她的另一半的右手的掌纹一样的。
那么，我将继续我漂泊的命运。
本来就是一个人来的，继续一个人，也是无所谓的。
大概我是个注定孤单的灵魂吧。
晚上在黑暗里听我熟悉的歌，一首一首，一直听到许如芸唱：“昨夜梦见自己，就要成为谁
人的妻。‘我终于痛哭失声。
一个人太久了，多不容易才拉到一双手，我不愿意放开。北京的冬天，只有他在我身边，只
有他的手是热的。就是他了吧，那么不容易才把一个人放进我心里，那么就是他了吧。
打开手机给他打电话，我想我再也不问他什么时候娶我了。“
我的眼泪，大滴大滴，一杯Latte再也不甜。
“谢炎看到了，叫我来劝你的。两个人只要愿意在一起，应该是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的。这
就是所谓的power of love吧。你妈妈有她的想法，当然她也是为你好；但是她毕竟不了解情况，
我想，最后的决定还是应该是你做的。”
我推开杯子，泪痕已经干了：“我们之间的事情，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七、
解决什么。我根本不见谢炎。
妈妈说，我太年轻了，未来摇摆不定，不要放真感情在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子身上。
她并没有要求我什么，本来就是我自己做的决定。看过听过太多年轻的爱情，真都不得善
终。
我伏在妈妈膝头痛快地哭了一场。哭我自己不要的危险爱情。至今不能相信，我亲手把爱毁
弃。
妈妈安慰我，会有个和美的未来。青春，不能太依赖了感情；成熟后，一切都会有回报。
可惜我不相信。有年轻的妈妈的未来为证。
“妈，你自己也一样。小心。”
反过来，我也劝她。
妈妈现在的男朋友是个很好的人，和年轻时的爸爸比，非常相似又各有千秋。可是，太年轻
了。几乎要和我一样年轻。
妈妈以为自己非常幸福，年轻时失去的都得到了补偿，可以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温习年轻的爱
情。
“格格，我们和你们不一样的。他毕竟已经工作了，还比较稳定的；何况，妈妈已经经过这
么多事了，我明白怎么应付的。”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白痴，我亲爱的妈妈也是一样的。
妈妈和我相依为命快二十年了，我们互相了解却看不清自己。
郁闷中我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写下上面的文字，然后换手机号、搬回家住、逃一切能逃的
课、从话剧社里辞职。
一个人要be erased，总是有办法的，我深信不疑；当然，一个人要找另一个人，也总是有办
法的，我同样深信不疑。
谢炎托了师姐来找我，然后就没有下文。我一下子不明白是他无法再坚持他的坚持，还是他
打算认同我的放弃。对我来说，这两者没有区别。
成为了彼此生命里的过客传奇，也是件很美的事情。不在一起的故事总是美的，大团圆就俗
气了。我深受爱情小说的毒害，总是这样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