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双赤脚踏在冰冷的磁砖地板上，白花花的灯光下可以看到青筋隐隐的凸起。苍白。如雕刻出来似的直直地立在同样冷硬的地板上，寒意逼人。
往上就是幼细的小褪。白玉色。近于透明。
膝盖弯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形，连接着大褪。依然是比雪还要通透的白，冰凝的漠然着。
抽水马桶是柔和的粉红色，与女孩小巧的胸前尖端同一样的色调。颈上用黑色粗线安详地垂挂了一个纤巧的银色十字架。反射着闪亮的寒光。圣洁的，不容侵犯的。
与十字架的寒光互相辉映的是她的一双眼。漆黑，深邃，两颗紫色的水晶剔透地凝固了，里面没有液体在流动。像玻璃那种美，毫无生气。拒绝，疏离。
忽明忽灭的是纤长手指上夹着的烟蒂。一缕缕轻烟淡淡地飘升，一截长长的烟灰突然失足跌落，碎了，发出了细微的溃散声音。骤然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牵了微微的动荡，那水葱似的手指颤了颤。
一个女孩赤裸地坐在马桶上抽烟。
（二）
尖锐而刺耳的刹车声。一个空罐自半空呈抛物形划破长空，把被高楼割据成四方形的灰暗天空再一分为二。
阴霾积压着阴霾积压着阴霾。
人们在荒芜的隙缝间穿行，一张张深不见底的嘴巴不断开开合合。有时露出森白锐利的牙齿。中间是一条长满了疙瘩的暗红舌头，吞吐，蠕动。暗暗地潜伏在两片唇间，居心叵测。
一双正在若无旁人地接吻的情侣身旁闪过一个黑色背影，空中飘着浓重的唾液气味。地上有个腐烂的苹果，香甜溢出，流泻。
路旁的流浪猫突然瞪大血红的眼，身上的毛一根根地竖起。瞳孔狠狠地锁定了经过面前的一双腿。黑色的裤管，稳稳的步伐，危险的气息。恐惧与防备。
车子川流不息。一个黑色男子与风同行。
（三）
大理云石砌的洗脸盆上放了瓶香水，木塞子半开，只剩下一小半。暗红的瓶身，窄长的瓶颈。
地上的圣经是打开着的，诗篇。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听说神爱世人。
恶心。她捧着自己的肚，趴在地上。胃里一阵翻腾，秽物在每个细胞里彭涨、挤拥。直涌上喉间，打住。卡着。
浴室的窗子与对面那栋楼的窗子很近，那边传来暧昧的呻吟声音。若有若无，断断续续。
‘F-U-C-*。’洗脸盆上的香水瓶被一只莹白的手拿起，向窗外掷去。敲在对面的窗上，破裂，一滴滴的晶莹撒落。一朵暗红的玻璃花以破碎的姿态地在空中怒放。
胃脏里。翻腾依然，更剧烈。抽搐。
吐不出。
（四）
人，急促的脚步，匆匆。擦身而过。
橱窗里的模特儿，暗绿的假发。似笑非笑的嘴角，窥探的眼。僵立，撑着高价的衣裙。
有人走路时空洞呆滞地直望前方。有人低下头盘算着甚么。有人无聊的东张西望，看风景，被看。
有人却要张开每个敏感的毛孔侦测四周空气的每丝变化。随时的陷阱。亡命之徒，被追杀。每一刻都需要的戒备。
男子走得很慢，彷佛漫不经心的。连身体移动幅度也尽量保持最小，蓄满待发的力量。
（五）
女孩撑起身体。穿上黑色层层叠叠的薄纱连身裙。
照镜。占了大半壁墙壁的镜，空洞着，一个幽灵似的身影。
腥红的唇膏，以轻柔的力量粗暴地涂上厚厚的嘴唇。乾燥的唇，有点爆裂，一些白皮细细的削起。
走出客厅。电视开着，那频度没有影像，只在满屏的雪花，黑白，一丝一丝。向下落，向下落。
打开大门。走出去。关门。上锁。
雪花还在屏上细细的落下，模糊中似乎有人影闪动。
（六）
空气中有微微的骚动。一种阴影的气息自身后逼近。
男子转身，一把刀就迎面劈下。人们惊慌着，四处乱窜，张大口张大眼。
侧过头，刀锋在右肩栖息，在黑布上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凝固，顿了顿。血才缓缓的流出。
男子转身发劲就跑。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个女孩。黑色漠然的眼，旋涡。男子怔了怔，身上的某种物质已被摄了进去。
再跑下去之前，他看到她胸前垂了个银色的小十字架，在阳光下闪耀得刺眼。
（七）
一个黑衣男人撞上了她。她看到他肩上汨汨地流动着一些液体。转身，继续走。
有很多人在她身边跑过，或惊惧的，或在追逐那男子。
她扯扯嘴角，细长的眉往上挑挑，维持原来的速度淡淡的向前走。
走到一条巷子的尽头，暗角处。她头上突然被重重一击，晕眩，天旋地转。最后的意识还是胃里从没停止过的翻腾。她张开口，无力的说：想吐……
（八）
清晨，雾很浓。
一家酒吧的门开了，走出一个黑衣男子。右肩上用白色绷带包裹着。
烟。酒。伤。彻夜的不眠。
大风呼呼的吹，街上的废纸胶袋翻飞。
一张发黄的旧报纸一角吹到他的脚前。低头。大大的字写上，少女被奸杀肢解，凶手至今仍未查出。
图片是一个支离破碎的肉体，血并不多，一点点的溅在地上。一团血肉模糊旁有一条黑纱裙子。
他留意到那刀痕累累的颈子上有个银色但已发黑黯哑的十字架。
整个身体重重地跌倚在墙上。他终于剧烈地呕吐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