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
在完整的一天的尽头
那些搜寻爱情的小人物
在黄昏留下了伤痕
必有完整的睡眠
天使在其中关怀某些
开花的特权
当完整的罪行进行时
钟表才会准时
火车才会开动
琥珀里完整的火焰
战争的客人们
围着它取暖
冷场，完整的月亮生起
一个药剂师在配制
剧毒的时间
——北岛
我想试着解释一下，不过有必要先给自己说几句开脱的话，免得遭了砖头。诗歌本来是很个性化的东西，就像高更的画一样，以为可以解释事实上就是一种错误的想法。好在意识到这一点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下面就讲自己的感想。
我只能说《完整》这个题目取得还不错，至少为整个诗歌下了一个调子。这让我想起王小波或者张五常，这两个本来没有什么联系，但是我看起来说话的时候都有一种傲气，就觉得这两个家伙还不错。下调子的事情，张五常有做过，比如“本研究有两个部分”《<佃农理论>的前因后果》。这就下了个调子了。不过北岛毕竟和他们不同，多少有些诗人的臭脾气，你以为你懂了，你就傻了。不过偶尔做一个傻瓜还挺有乐趣的。
完整一天的尽头是不是黄昏，大有可以探讨的余地。不过黄昏是有文学传统的，你可能不相信，黄昏是一个很美妙的时刻，我很欣赏据说是欧阳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个时间在追求浪漫者的眼里，当然是浪漫的。我也很有这样的一种癖好，经常在黄昏的时候在倾心池边读《资本论》。我记得有个老师和我讲过，在不同的场景下读《资本论》都有不同的感受，而我觉得这一种是最能让我觉得冷静的一种，不然就很容易受了马克思的诱惑。福柯说话语即是权力，我认为似乎应该反过来说，权力就是话语。当然这个问题，在北岛这里（我姑且就认为北岛是想过这个问题的）就变成了对于完整的追问。
“那些搜寻爱情的小人物
在黄昏留下了伤痕”
黄昏的伤痕，浪漫的残缺，还是不完整的。所以北岛的调子实际上在说一种不完整。你看，诗人的话总是有点转弯抹角，让你没有那么直接就找到答案。比起“本研究有两个部分”如何？
我其实很喜欢这两句：
“天使在其中关怀某些
开花的特权”
因为这两句写到天使，这完全是西方思想的传统。中国是没有天使，只有仙女的。西方关于维纳斯和圣母的油画很多，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会在角落里画上天使，从天使下体我们观察到男性的比例居多，而中国的飞天大抵都是女性，不过画得不太象女人，一些仕女图还可以，不过都不能看出有西方图画中的优美线条。不能否认这对于青春期时的我很有吸引力。我看世界历史学得很好的就是那几页有维纳斯的地方。不过后来我倒想深入了解一点东西了，对于这方面看的少一些。后来我也看出点门道来了，中国的仙女是因为男权的思想，作为意淫对象的时候都体现这种权力，话语霸权。一个厉害的字眼。但其实西方也是，他们的天使是因为想突出男性的地位。前罗浮宫博物馆的馆长巴赞在《艺术史》中向我们展示了这一点。至于西方女性裸体画的出现，那是比较晚的事情了。
我们好像说远了一点，不过接下来我还是想谈一下“关怀”和“关心”的区别。如果是天使关心开花的特权，我并不认为这是一句值得我欣赏的诗句，但是天使是关怀开花的特权，就有点不一样了。关于这方面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学过一个文章，讲周总理给我们关怀。所以在我看来关怀是有一种高的向低的方向性的。北岛小时候受这方面的教育太少，于是郁闷得出了国，以为可以学些东西，可是我们一读《圣经》就知道原来外国人和我们的传统差不多，上帝把一切都关怀了。我关心上帝的关怀问题也是比较久了，于是又要忍不住多说两句。所以在这一段诗歌里，可以看出北岛受西方思想的影响实在是很深了。在这里还是作为一种感恩的铺垫，前两端还有些温暖的气息。但比较无奈的是，北岛还是将希望留给了上帝（天使）。
“当完整的罪行进行时”，这一句转折是诗歌基调转变的象征。可能这样讲比较抽象。我本很愚笨，听不得复杂的东西，那样会头晕。所以我们换一个说法就是这个诗歌开始不再写“好东西”了。这当然不是说诗歌写的不好，而是说内容开始让人担心。先是罪行，《创世记》有讲第一天上帝就分了昼夜，有了时间；当然真正定日子年岁是在第四天，所以时间在西方传统里也是一个反复讨论的主题。这等下在“剧毒的时间”里我们还会继续讲。
“钟表才会准时
火车才会开动”
这种意象的运用在诗歌中相当常见，钟表才会准时，只是对完整的罪行的刻画，其实也可以说只有时间上“准时”，罪行才是完整和完美的。我有个坏毛病总是容易想起一些与主题无关的事情，比如这会我又记起一个电影《超完美谋杀案》，这个电影不是很好，但对时间准时却是一个极为讽刺的注释。当然如果不是出于形式上的考虑，去掉“火车”这一句是没有问题的。至于为什么是火车才会开动而不是汽车，我想大约是北岛认为火车在大范围的西方，转移起来的象征意义更加明确一点。如果是在杭州这样的小城里，公交车应该更加合适。
“琥珀里完整的火焰
战争的客人们
围着它取暖”
这一段是说历史上战争与和平的关系。琥珀只是历史时间的一个象征。向往和平的人们却常常要体验战争的火焰，那种火焰的温度对于弱者来说是愤怒的温度。在这个时候IRAQ似乎更能体会这一点。战火的温度，这实在是北岛所使用的一贯残忍的字眼。就诗歌的热情而言，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应该在中国诗人里是第一位的，就残忍来说，那就应该是北岛了。比如他的一字诗《生活》，这个诗歌就一个字“网”，从精练的角度来说这个字实在是够形象了，当然就残忍而言也不会比这个字更加残忍了。说起北岛的残忍其实从他最为著名的诗句中就可见一斑“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通行证与墓志铭的强烈对比，至少对于我这种心理承受能力不算很高的人来说是"残忍”的。
让上帝的归上帝，让撒旦的归撒旦。喧嚣后我们体会到一些什么呢？就像人类学中有一路讲“戏剧表演论”的，谢幕之后都会平静的。和平终于也会来的，不过要在战争之后。当然了，我们有些时候想欣赏一些据说品味很高的东西，却发现附庸风雅的人不是那么多，那就是要冷场了。所以对于据说高品味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警惕。这就跟我们的选择是很有关系了。当然选择所对付的就是时间问题，西方经济学的传统如此强大，我个人认为这个T是帮了不少忙的。这个和我们上面提起的《圣经》传统倒不是全然没有关系，这里我并不想进一步讨论诸如柯林武德“过去的历史在今天仍然存在着，它并没有死去”之类的问题，“剧毒的时间”这个词语所要延续的问题远比这个要有趣的多。
如果叫我来为北岛这个诗歌的每一个小节给一个概括，我就会胡乱说北岛的诗歌先说爱情，再说甜蜜，接着是罪行，然后是最大的罪行——战争，当然这一切是因为时间（或者说历史、现在、将来）总是不完整的，含有剧毒的。
来看看北岛的匠心或者说狡猾也行。为了用剧毒的时间来显示一贯的残忍，难怪要用不完整的来描写《完整》了。于是很多人，比如我这样的，难免也要大惊小怪一句：“瞧，这家伙就是北岛。”
2003年3月2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