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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灯花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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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发表于: 2003-04-12   

灯花老婆

                                 灯花老婆
   灯花老婆比猴子还瘦,全身细细的,骨头外包着一张皮,皮也是干枯、瘪瘪的,连奶子都看不出来,四五十岁的妇人看上去竟有七老八十的年纪。可别以为她是什么营养不良,谁饿着她了,嘉庆堂门口的隔壁邻居谈论她时,总说她烧的菜特别丰盛,有名堂,手艺相当好,烧得比城里的厨师都好吃。灯花老婆的声音特别尖,而且又高,情绪一 激动,像是撕心裂肺;骂着她老公灯花,自己就先疯了,整个嘉庆堂的灰尘都会飞起来。儿子阿福十三四岁,灯花老婆骂儿子时,儿子已经开始回骂了:“你这只痴婆!”后来又顺手扯灯花老婆的头发,据隔壁邻居讲,一次儿子扯破了灯花老婆的头皮,满头流着血,之后慢慢地,灯花老婆也不敢骂儿子了。
   灯花老婆是灯花化了二十快钞票买回来的,老一辈都是这样说的。那个时候的钞票值钱,一斤肉也只卖六角六。“灯花老婆”,“灯花老婆”别人一直这样叫着,灯花老婆的真名就没有了,本来也许也没有的吧,灯花也从来都没叫过她名字。她与灯花住在嘉庆堂里。嘉庆堂原先是翙岗村李姓地主留下来的,相当的大,从村中垇口一直延伸到旱溪滩。现在翙岗村这样的老房子也不多了,嘉庆堂也是唯一的一两座吧。但几年前来了个收古董的,把村里所有的老房子上的雕花木头窗,门,床,还有叫“牛腿”的(老房子梁和柱子衔接的雕花木头),一股脑全买走了。有些人卖东西的钱可以造幢三层小洋房。嘉庆堂还留有一个壳子,东西厢房,中间的天井,剩有污水的名堂,名堂两边还有雕花的石墩,石墩上蹲着缺了口的雕龙的大缸,里面是雨水,雨水中游动着虫子。  嘉庆堂里黑黑的话,堆着很多柴,破烂的桌子,凳子,还有灰尘。灯花家就在这里,但这里并不属于他,他不是李姓地主的后人,只是租着住的,却是这里唯一的住户了,很长时间了吧,灯花娶了老婆就住下了。灯花小小的个子和瘦瘦的身子,却是健壮的;灯花老婆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恐怕台风也吹她不倒--只要听她的声音。灯花没有那种壮的感觉,嘴巴苯苯的,干活很卖力,别人家造房子时灯花做小工,口碑不错,主人都是挺满意的。做小工就是卖力气活,把地上的砖头,沙子,水泥等用肩膀或者箩筐扛上去,到二楼或者更高。按翙岗这里的规矩,泥水匠一天二十五元,包四餐;小工一天二十,不管吃的,如果主人家客气的话,小工能吃到中餐,点心。
   吃力气饭的,背上都黑得冒油,灯花一年到头除了冒汗就是空闲。空闲在家,又被灯花老婆的尖叫烦得不空闲。不仅儿子叫灯花痴婆,村中垇口的隔壁邻居也是这样说。但也有偶尔说她不是痴,是嘴巴馋,一天到晚都想吃好吃的。旱溪滩上的麻球,馄饨,油食果等凡是垇口的人难得买几回,或者偶尔买给自家小鬼头吃的东西,灯花老婆手里总拿着。然而灯花哪里有这么多钱来养这个贪吃的老婆呢,灯花老婆却有自己独特的一套。一个寒冷的冬天,灯花老婆提着火囱(里面放碳火,取暖用的竹制器具),在阴阴的楼上,对着灯花又开始鬼叫:“给我点钞票!”灯花不给,阴着个脸,灯花老婆却捞起火囱往床褥上一倒:“给不给我钞票!”炭火和灰撒了一床,楼板上也都是。灯花吓着了,脸毕青毕青,麻麻得拿出五十元,叫倒,“拿去拿去”,慌着下楼从水缸里勺了一桶水,把楼上的炭火浇灭。要知道,这楼里有很多柴呀,万一烧起来该怎么办呀!还有一个炎热的夏天,同样的不满,灯花老婆把楼上的马桶踢翻了,屋子里那个臭呀,臭了整整一个礼拜。垇口的人谈到这处时,总露出鄙夷的神色。妇人们同情灯花,男人们“哈哈”发几声干脆有里的笑,老人抱着孙子,孙子听到这些故事,眼睛大大的,很是投入。隔壁邻居说,灯花老婆找钱的本事奇怪的大,墙缝里,床板上,凡是灯花放在屋子里的钱,灯花老婆没有找不到的。特别有一次,灯花将钱放在二楼窗子外上面的瓦片下,她一样的火眼金睛。邻居们都说她去当侦探相当的好,是块料子。说来也怪,她经常吃糯米汤圆,豆沙馅、芝麻馅都有,两大碗实敦敦得团子,硬撑着吃下,但还是只猴子,胸脯还是平的。“皮包骨头的怎么能让灯花舒服”男人们时常提到,笑笑着。更奇怪的是她就是吃不饱,刚吃下的糯米汤圆,没多久,又去买旱溪滩上的大饼了。“福气好呀”拜娘娘回来的老婆子说这话时,还露出那么的忿忿不平。
   日子重复又重复,然而灯花却没在日子的重复里得以延续自己的生命。一次偶然里,他从四楼造房子做小工的地方踩空,摔到地面,死了。好几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有人说是先摔到头的,有人说不是,还有人说是死在医院的,还有人说死在去医院的路上。不管怎么样,灯花走了。倒是一个算命的理直气壮地和人唠叨:“上个月我就在他的脸上看出了凶兆,叫他过来我仔细看看,死活不肯化五块钞票,哎,可惜啊,一个这样会做的人。”灯花的死对老婆似乎并不起什么影响,倒是阿福大哭了一次。老婆关心的还是吃,隔壁邻居失望地摇摇头,走开了。死了灯花在家里住了最后三天,等到魂招回后就再也不回家了。据说这次招魂还请了个和尚,包括棺材什么的钱都是村里集资的,带着村中人们的纪念和忘却。人们对灯花老婆似乎一点都不抱希望,因为这儿子见到娘就骂,仿佛这娘本来就该骂,打几下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对阿福倒充满了同情和支持。
   灯花最后做小工的造房人家心肠还好,带着深深的歉意,送来了三千元钱,这是灯花死后一年的事情了。根据村中不成文的规定,小工做工死如果是自己不小心,并不在主人的责任范围之内,给他的小工费包括了死亡的风险,这二十元虽然不是小工们的生死合同,死人的概率也小之又小,但是这另外的三千元真的不是一笔小钱。这家主人似乎心肠真的很好,或者另外有别的打算。钱送过来后不多久就流传了一个故事:半夜主人老婆肚子饿去厨房吃点东西,听到厨房里有碗筷的声音,一个白白的身影在吃东西,打开灯却什么都没了,只冰箱门开着。这个身影很像是灯花的。据说灯花摔的地方也是这厨房位置。不管什么原因,钱总归是送来了,而且也还不少。
   这钱的管理开始引起了人们的讨论,这个造房主人估计也分析到了分钱的尴尬,于是分别一千五给母子两个,换来两张按着红指纹印的收据。这个公平的分发却造下了更多的矛盾,儿子阿福一见到灯花老婆就伸手打娘,十七八岁了,也算半个男人,拳头还真硬,灯花老婆的猴子身材却也能经得起折磨,尽管脸上手上脚上乌青一直没断过。阿福却始终没拿到另外的一千五,灯花老婆见到儿子像是老鼠见了猫,躲得远远的。灯花老婆仍然会吃,喉咙却不经常吼了,嘉庆堂安静了不少,又黑黑的,像是坟场的安静与幽暗一般。隔壁邻居似乎也搬远了似的,村中的小孩也不来这里玩了,即使旁边经过,谁喊一声“鬼”,大家都屏足了气,疯一样地跑走。嘉庆堂在最后的气氛中守玩它最后的岁月,在灯花死后不到两年时间内,糟到自己生平最后一场火,在灯花儿子和灯花老婆最矛盾的时候。也许是灯花儿子放的,也许是灯花老婆,也许其他原因,还好只烧走了房子,没有一个人在大火里死去,阿福和灯花老婆只是失去了一个寄宿的地方。而后儿子去了另外一个乡,带着那点钱,据说去养鸡去了,生意还不错;只是灯花老婆一个人,游魂般,在旱溪滩上闲逛着,有时拿着一个烧饼,有时拿着麻球,没东西时,把手反扣在背后,跺着八字步,很是威风的样子。脏是脏了点,特别是衣服,好象老是这么一套,从秋天到冬天,人更老了。有时却年轻些,童心未泯的样子,给玩滚弹子的小孩吃大饼,要小孩叫她一声“姆妈”……
   时间不长久,两年前的冬天,灯花老婆也死了。像任何人死了一样,刚死的时候常常提起,只是提起她依然鄙薄,后来渐渐淡忘;然而,儿子仍然没有回来过,从他离开的那一天。人们提起时老忘记他叫什么,老半天,拍拍脑子:“对,对,对,叫阿福。”后来连脑子都不拍了,只叫他灯花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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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3-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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