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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素手卷珠帘(上部):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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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发表于: 2006-05-20   

素手卷珠帘(上部): (二)

渤海城外,一家小小的饭铺里,风俏染数了数袋中的钱。

“只有十两七钱银子,这点钱怎么够用。都是你,太不小心了,连个钱袋都看不住,早知不把钱交给你保管了。”


“俏染,我也不是故意的。”唐碧心可怜巴巴地说道。

“算了,先吃饭吧,填饱了肚子再想法子。”风俏染收了钱,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二端了饭菜过来,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往回头望,摇头叹气,“这世道啊,连做奴才的都爬到主子头上了。”

唐碧心听他说得好笑,信口问道:“小二哥,你说什么呀,什么奴才主子的。”

小二向店外努了努嘴,“两位姑娘你们瞧,真真是好笑,也不知是哪家不成气的少爷,被个丫头指着鼻子骂呢。”

两人抬头看去,果见店外停了辆马车,车前立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搭拉着头,也不知为了什么事,正被赶车的壮实婢子训叱。

“你怎么一点志气都没有,赶你都赶不走。还敢跑到这里拦车——”

风俏染见那少年好不面熟,原来竟是在那次龙涎香拍卖会上遇到的白秋欢。她心下大异,暗道:“津阳城离这不近啊,他来这里做什么。”

白秋欢被那小婢骂得抬不起头,差点要滴出泪来,“素云姐,我只想见上你家小姐一面。”

“白公子。”车内响起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带了几分不悦,“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这又是何苦?”

白秋欢立即感动得流下眼泪来,奔到车门前,“羽衣,你终于肯理我了,能听到你的声音,我也心满意足了。”

“走开。”素云跳下车,一把推开了他。

又听车内一人道:“算了,羽衣,别太难为了他,让他跟着来吧。”他的目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掠过店内诸人,落在风俏染身上,停驻了片刻,“走吧,别误了行程。”

“是。”素云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回头叱道:“喂,你还不快走呢,等着人请你。”

白秋欢欢天喜地,紧紧地跟随了去。

唐碧心撇了撇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屑地道:“这种男人,真是好没志气。”

风俏染道:“那依你说,你觉得哪种男人好?”

唐碧心笑道:“我心里想啊,就象阮大哥那样的。”

“哧。”风俏染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碧心,你才见过他几面,怎就认定他好?”

唐碧心两眼熠熠发亮, “我就是觉得他好,我一见到阮大哥,我心里就很喜欢。”

风俏染笑道:“你呀,真不害臊,连这都敢讲出来,我跟你说,你要真跟了他,到时不哭鼻子才怪。”

唐碧心道:“咦,听你这话说的,你是不是也为他哭过鼻子?”

风俏染瞪眼道:“再胡说,我赶你回去。”

唐碧心笑着挽了她的手,道:“开个玩笑么,我知道,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会,唯有你不会的,是不是?”

*

“不行了,我再也走不动了,要歇一下。”唐碧心香喘吁吁地爬到路边一块青石上,赖着不肯再走。风俏染道:“你不走,那我可走了啊,我可不想露宿野外。”

唐碧心头摇得像拨浪鼓,脱口道:“早知当初没有把马卖掉就好了。”她一提起,风俏染立即来了怒气,“你还敢说,你居然把我的红线卖掉,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好俏染。”唐碧心楚楚可怜地望着她,“我那时肚子实在是饿嘛。”

风俏染心下一软,“真是不该带你出来,快起来吧,再走两个时辰就到渤海城了,我们进城了再想办法。”

唐碧心苦着脸道:“再歇会好不好,打死我也走不动了。”她不断地揉着自已的脚,“要是有辆马车多好,就那么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不用走路。”

风俏染白她一眼,“作梦去吧。”她走了一整天,也觉得十分辛苦,索性也在青石上躺了下来,仰头望见天上慢慢聚集的黑云,吓了一跳,“不好,要下雨了,碧心,我们快去找个避雨的地方。”回头只见唐碧心手舞足蹈,“呀,那边真的来了辆马车,而且朝这边来了,我们去搭个顺风车吧。”

风俏染只稍稍看了一眼,“算啦,没甚么意思。”

唐碧心挺了挺腰,“以我唐二小姐的美貌,想来去搭个顺风车也不难。”

风俏染笑道:“得了,没看见天这么黑,谁瞧得清你呀。”

“这不是还没全黑吗。”唐碧心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奔到道中去。

那马车“嘎”的一声停下了。

*

甫一上车,雨点立即如豆般倾泄了下来。

幸好这马车的设备十分高级,早已备了遮雨的油布,这一拉下,便遮了个滴水不漏。

厢门处放着两颗夜明珠,照得里面一片亮堂。车厢极其宽大,其装点摆设无不精致华丽之极。一个俊逸男子斜倚在貂皮软垫上,怀中拥着个美人,懒洋洋地听她唱着小曲,双眸微阖,似是
十分陶醉,看她们上车,向她们笑了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阮大哥。”唐碧心大喜,“想不到是你,真是太好了,俏染,你瞧,是阮大哥的车子哩,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

风俏染一见阮北辰,便有些不自在:“我不坐了,我要下去。”

“干么呀。”唐碧心死命地拖住她,“你看雨下得那么大,况且阮大哥又那么熟。”

风俏染无奈,只得伴着她坐了下来。

阮北辰微微一笑,目光在她身上流过,向着唐碧心道:“唐姑娘,雨大风寒,先喝杯酒御寒。”身边的美人立即倒了酒递过去。

唐碧心见那酒盛在玻璃杯中,色泽如琥珀般,鲜泽动人,奇道:“这是什么酒,我怎么从没有见过。”

阮北辰道:“这是从西罗国进口的葡萄佳酿,女儿家喝了有美容养颜的特效呢,尝尝看,较之女儿红有何不同。”

唐碧心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小心地抿了一口。

阮北辰道:“风姑娘不来一杯。”

风俏染摇头。那美人掩口笑道:“这位姑娘别是没有见过,就不敢喝吧。”

风俏染脸色一澟,已是微有怒色。唐碧心放下杯子,握着双颊,笑道:“我的脸好烫,想不以这么甘醇的酒竟是这样醉人。阮大哥,你可害苦我了。”

阮北辰笑道:“刚喝就是这样,不如这样,云儿,你唱一首给唐姑娘醒一醒酒。”

那云儿张口唱了起来。

奴本是明珠擎掌,怎生的流落平康。对人前乔做作娇模样,背地里泪千行。

唱腔倒也婉转动人。

阮北辰拍手称好,饮了半杯酒,道:“不错,云儿,接着来。”

听那云儿又唱:

三春南国怜飘荡,一事东风没主张,添悲苍。那里有珍珠十斛,来赎云娘。

阮北辰笑着将她拉到怀中,“宝贝儿,你可是变着法儿叫我赎你,赶明儿我就去和妈妈说。”

云儿眼波欲发妩媚,一股糖似地粘在他身上,笑道:“这个奴家可不敢妄想,公子身边那么多美人,哪个不比云儿强上十分。”她向风唐两人一指,“你瞧,她们两个可比云儿强多了。”

话音未落,便听脸上“啪”的一声,已经挨了重重一个巴掌。只听风俏染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拿我们来比。”

“呜,公子,她竟敢打我。”云儿哭倒在阮北辰怀中。

阮北辰正色道:“风姑娘,说什么李云儿也是阮某的人,纵有什么错,也轮不到姑娘来教训吧。”

风俏染哼了一声,“稀罕么,碧心,咱们走。”

唐碧心吞吞吐吐地道:“俏染,有话好好说么。”

风俏染气结,“好,你呆着,我走。”伸手推开车门,跃了下去。

唐碧心大叫,“俏染,你回来。”哪里还有人应,唐碧心着了急,回头道:“阮大哥,怎么办,外面下那么大的雨。”

阮北辰伸手把李云儿往旁边一推,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笑道:“好大的脾气。”

唐碧心小心翼翼地道:“俏染就是这个脾气,只是外边的雨这么大,天又要黑了,这万一着了凉——”

阮北辰皱了皱眉,叫道:“雷腾,返回去。”回头只见风俏染站在一棵大树下躲雨,雨势滂沱,那娇小的身子在水幕中欲显单薄,看得阮北辰心里一阵阵发阻。

“上来。”车子在她身边停下。

风俏染扭了头不理他。阮北辰又是急又是笑,咬牙道:“算我求你行不行。”

风俏染道:“不用你求。”阮北辰跳了下来,一把将她拉了上去。

唐碧心道:“俏染你真是急脾气,也不瞧瞧外面多大的雨,瞧,身上全淋湿了。”

风俏染浑身上下俱已被淋了个湿透,连打好几个喷嚏,一眼瞥见那歌女云儿,立即皱起了眉头,“碧心,拿帘子把这里遮了。”唐碧心一愣,“哪里有帘子?”

风俏染伸手将座上的一条细绒羊毛毡子拿了起来,往中间一挂,立即在厢内分出了两个小小的空间。

唐碧心道:“我去拿点酒给你驱寒。”说着,过那帘子那边去。

风俏染听到那边悉悉索索找东西的声音,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浑身阵阵发冷,她闭上了眼,抱着肩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有人掀帘子进来,摸了摸她的额头,火也似的滚烫。风俏染连眼皮也懒得抬,依然合睫道:“碧心,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只听耳边阮北辰低声道:“把衣服脱了。”

风俏染吓了一跳,蓦然睁眼,“你,你要做什么。”

阮北辰道:“别像个刺猥似的,我拿了干衣服给你换而已。怎么,是你自已动手还是让我来。”

风俏染便叫:“碧心。”

阮北辰道:“我点了她们的睡穴。”见她一脸警备的样子,笑了一笑,“你放心,我若是要用强,就算有十个你也没了,又何必等到今时今日。”

风俏染倏地飞红了脸,“我自已来吧,你先出去。”

阮北辰微微一笑,出去了,过了半日,问道:“好了没。”不见回答,心下奇怪,掀帘进来,只见风俏染已换下内衫,抱着外衣倚壁昏昏地睡,两腮红透得如涂了胭脂般,倒也鲜艳可爱。想来淋雨后身子烧得厉害。阮北辰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伸手拿了外衣,给她穿上。

他怕惊醒她,手法甚是温柔,正在替她束上腰带时,忽听她在睡梦中格格地娇笑了一声,突然张开双臂,环住了他的腰,“好哥哥,你终于来接我了。”

一道闪电劈过,透过的窗子照见她那微扬的头,满溢笑容的脸,梦幻一般的表情。

阮北辰从车厢内钻了出来,坐到了驾车座上。

“公子,你怎么出来了。”雷腾吃惊地道,“这雨下得这么大,还是快进去吧。”

阮北辰一言不发,接过了他手中的驾鞭,狠狠地在拉车的马儿身上抽了两下,那马儿吃痛,长嘶一声,风驰电掣般地向前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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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06-05-20   
叶香岩半倚在床上,看着手中急件,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起伏。

风俏染坐在一旁,神色黯然,“大哥,我做的不好,让你失望了。”

叶香岩收了信,微微一笑,柔声道:“怎么会呢,凌波和石鼓两轩早有异心,如今被擒龙堡吞并,也是意料之中。江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

风俏染道:“最近擒龙堡来势汹汹,已经吞并了我们很多地盘,我怕再这样下去,香衣小筑也是汲汲可危。”

叶香岩道:“这个你倒不用太担心,那些地盘对我们来讲如同鸡肋,丢了也没什么可惜,阮北辰做事谨慎,在没有十足把握前,是不会冒然冲着香衣小筑来的。”

风俏染听他提起阮北辰的名字,神色微窘,嘟嘴道:“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们下边的人也是越来越不经用了,简直是不堪一击,今早秋水居又来信告急,它的位置紧要,不容有失,我想带人亲自去一趟。”

叶香岩柔声道:“也好,你去看看便罢,别太辛苦了。”

风俏染听他言语温柔,心口一酸,脸上仍是笑道:“怎么会辛苦,做教主那么威风,到哪里都有人听令。只怕等你的病好了,我还舍不得交还给你呢。”

叶香岩默然,过了良久,拿起她的手,轻轻地贴住了自已的脸颊,道:“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

语气温柔之极,里面有她一直渴望的柔情,只是,却不是她想要听的话。风俏染狐疑地望向他,那幽黑的眸子,里面蕴着的是她从小都看不懂的深与沉,像是没有了月光与星子的夜,漆黑得叫人有些惶恐。

她的胸口蓦地一疼,抽回了手,“大哥,你总是说这种话,真是和我见外了,我一会就要出发了,回来再来瞧你吧。”

*
       
“风俏染带人去秋水居,奇怪了,秋水居的是香衣小筑的门户之地,叶香岩连这都不亲自出马,难道真是得了重病?”伊露白在棋盘上落了一子,“不然,这也太令人费解了。”

阮北辰皱了皱眉,问道:“天狼门的情况怎么样?”

伊露白道:“偃旗息鼓,平静得很。”

阮北辰拈起一粒棋子,沉吟不语。

伊露白道:“叶香岩不是束手待毙的人,只怕这里面别有隐情。”

阮北辰微微冷笑了一下,“随他去,等拿下了秋水居,看他按捺到几时?”

伊露白笑道:“只可惜了你的心上人,这么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

阮北辰眸光微寒,将棋盘一推,“不下了。”

伊露白道:“干么呀,才下到一半呢。”

阮北辰也不理他,对着身后的淳于飞道:“小飞,叫上伊人,随我去秋水居。”

*

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展天一色。

暮夏的秋水居,风光自是旖旎动人。

两岸峭壁爬满了绿苔紫藤,到处弥漫着的淡淡菱藕清香。时有白鹭从崖壁下飞出,掠过水面,荡起了圈圈波纹。

“呜。”远处传来了悠扬的笛声,荡肠处,鱼儿亦惊得四散。

一叶扁舟从满眼青绿中飘了出来,上面只坐着一男一女。

那女子一身青衫,意态妩媚,横按玉笛,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奏。

“呜—呜--”

笛声畅达如流,似盛暑寒冰,像冬日蔼阳,如三月春风,吹皱了一池幽水。

那青衫女子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自得之色,一双眼向那男子瞟去,只见他双手抱膝,坐在船笳之上,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下不免有些失望,放下手中玉笛,道:“公子,是不是伊人吹得不好,公子好似都没在听呢?”

阮北辰却似没有听到她说话,两眼望着那一江幽水,点点水光映入他的眸子,也仿佛泛起了一层雾水。渐渐地那层雾水已化成了一位神情落寞的少女。

伊人瞧在眼里,轻叹了口气,道:“公子,过了前面的垂泪崖就是秋水居了,伊人以前毕竟是秋水居的人,和他们见面多有不便……”

阮北辰道:“到这里就够了,你先回去吧。”将小舟靠了岸。伊人迟疑道:“那,公子多加小心,属下先告退了。”飞身掠上岸去,不多时已消失在青黛树影中。

舟行极速,眼前,江面陡然一窄,有斜斜地两片石壁交叉而下,阳光扑射而来,映照着顺流而下的清泉,形成了一道光彩夺目的弧线。

“喂,站住。”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叱,一叶小船从垂泪崖后面冲了出来,船头立着两名红衣翠袖,腰佩长剑的妙龄女子,叫道:“秋水居禁地,擅入者死。”

阮北辰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们一眼,“那又怎的?”

那两女被他的眼风一扫,不禁红了脸,呆了一呆,叫道:“你赶快回去,还可饶你一命。”

阮北辰笑道:“我倒是想回去,只是你们这里的水道这么复杂,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怎么办,
不如两位姑娘送我一程?”

那两女见他丰姿俊美,言语又斯文,心下已生几分好感,窃窃私语了几句,说道:“原来你是迷路了,也罢,我们姐妹就做一回好人,送你出去吧。”手中竹篙轻点,那小船悠悠地靠了上来。两人轻轻一跃,便已上了他的小舟。两女伸手拿过桨来,向外划去,不想那小舟竟如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两女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阮北辰哈哈一笑,“天意留人,两位也莫白费力气了。”一语未了,小舟打了个转儿,直向里面飘去。

两女已看出苗头不对,齐叱了一声,“找死。”伸手去拔腰中长剑。尚未触及,忽觉一股大力涌来,登时动弹不得。

阮北辰冷哼了一声,伸手将她们提起,向船外抛了出去。

两女穴道被制,动弹不得,眼看就要落入水面。

岸上,一条人影如风般掠过,足尖点过浮萍,一把将她们抓回岸上。

“教主。”两女已吓得唇青面白,战战兢兢地道,“那个人……擅闯秋水居……”

风俏染在她们肩上拍了一拍,解了她们的穴道,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两女如蒙大赦,飞也似地走了。

阮北辰跨上岸,微微笑道:“小染,好久不见。”两个人自五湖分别,二个月来,一直没有见面。风俏染心下微漾,“你来做什么?”

阮北辰道:“我来看看你。”

风俏染长睫轻垂,淡淡地道:“我们现在是敌非友,你我见面多有不便,我不想为难你,你还是快点走吧。”

阮北辰笑道:“我一来,你就赶我走么。好歹我也是客人,怎么说,你也该请我进去坐坐吧。”

*

秋水居依水而筑,其中大半是女子。进居的道路极其复杂,居里的人见教主带着陌生男子进来,不时投以好奇的目光,所到处,叽叽喳喳响成一片。

不多时,已进了一处小小的宅院,里面种着翠竹千竿,极为清幽。

两人在园中坐定,早有使女沏上茶来。

微风徐过,茶香幽远。

阮北辰饮了一口,赞道:“好香,这是什么茶?”

风俏染道:“是大哥亲手制的雨前碧螺春。”

阮北辰横她一眼,“你是故意气我是不是?”

风俏染撇了撇嘴道:“我哪里敢气你,你阮大堡主一发怒,我这小小的秋水居可拦不住。”言语中,竟略带了几分娇昵了。

阮北辰靠过身来,顺手掠了掠她的头发,轻叹道:“小染,你说这话,是在抱怨我么。江湖险恶,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能胜任的,这些日子你也累了,你随我回去,好好休息歇几天吧。”

他的声音是那般轻柔,有那一刻,风俏染几乎要叫出声来:“好。”但一触及他那双幽深的眸,又立时醒觉,蓦然起身,避了开去,“你这话什么意思?”

阮北辰道:“我来,就是要带你走。”

风俏染脸色一变:“阮北辰,你也太自大了,你以为秋水居是什么地方,能任你为所欲为么。”

阮北辰笑道:“小小的秋水居,我还不放在眼里,我既然来了,自然不能空手而回的。”掌风倏忽催至。

风俏染冷哼了一声,足尖轻点,往后跃了开去,突然发出了一声清啸,只听四周一阵簌簌晌,竹林中,突然冒出数十名弓箭手,将他们团团围住了,手持弩箭对准了他。

阮北辰摇头道:“小染,你太天真了,以为这几支箭就能拦得住我。”

风俏染道:“普通的箭当然不行,只是这些箭尖上都抹了剧毒,只要沾上一点儿,也会肠穿肚烂。你走吧,我不想伤你。”

阮北辰微微冷笑了一下,身形轻掠,“哧”的一声,双掌分别搭上她的肩头。这一招极快,风俏染将身一斜,险险地避了开去,一声厉喝:“放箭。”

她虽然令下,但她自已也在圈内,如果放箭,难免会有误伤,那些箭手颇有顾忌,一时不敢下手,只有弓弦拉紧的声音,情势紧张,颇有一触即发之势。

阮北辰冷笑了一声,除下外衫,搭在手上,缓缓走近了。

风俏染眸中寒光大迸,怒道:“阮北辰,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陪你死在箭下。”

阮北辰神色倏变,一双利眸狠狠地盯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小染,你既然要为他卖命,我就成全你,只是从今天起,你休想再踏出秋水居半步。”劲力贯衣,随手一甩,只听竹林中连声惨呼,已有数名箭手被那衣衫击中,倒了下去。

众人见他的劲力如此凌厉,俱是惊愕无比。眼看他的身影有如鬼魅般,瞬时已消失不见。

*

江风习习,言犹在耳。风俏染合上手中的秋水居地形图,将头埋在臂弯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阮北辰一出秋水居,立即如他所说,加派了人手,将所有的出口尽皆封住。秋水居易守难攻,且存储丰富,他这一招虽无实质上的危胁,却也造成了极大的不便,特别是与外界的联系越来越少。就连香衣小筑,也有数日没有消息了。

脑中是抑不住的心烦意乱,她腾地跃了起来,向居外走去。

河水在深夜中静静流淌着,舒缓得象一首催眠的歌。

她行走极速,转眼间,已到了谷外,江河对岸,灯火通明,依稀可见那来回走动的身影和隐约的人声。

风俏染提着一口气,跃上了江面上密密的浮萍,向对岸掠去。她的轻功精妙,又是夜深人静,伴着水声,对岸守卫虽严,却也无人发觉,

她悄悄地走近了,那些守卫半点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口中犹自说个不停。

“也不知道堡主打的是什么主意,都守在这里七八天了,连架也没有打上一回,这手里的剑都淡出鸟来了。”

“秋水居里个个都是美人,说不定是堡主他怜香惜玉,舍不得呢。”

又听得一人喝道:“你们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小心传到堡主耳朵里,割了你们的舌头。”

先前说话的人嘻嘻一笑,转过了话题,“听说这次攻击香衣小筑,连神火堂的人都出动了。”

后来的那人道:“不止神火堂,连四大使也来了,看来这次叶香岩是在劫难逃了。”

风俏染惊骇欲绝,“原来他故意将我困在秋水居,是要拖住我,抽身去对付香衣小筑,大哥重病在身,人手又少,岂不是凶多吉少。”心下咚咚跳,转身便走,不想脚下一滑,发出扑哧的一声细响。

那三人也算擒龙堡的高手,耳目聪敏,立即喝道:“什么人。”

风俏染从隐身处走了出来,冲着他们盈盈一笑。

那三人见出来的是个秀美少女,防备之心大减,长夜无事,正想上前调戏几句,陡然间突听哧哧声响,暗器划破夜风,疾若闪电,直向他们的面门袭来,一时不备,竟着了道儿。三人又惊又怒,“是秋水居的小贱人,哥们快上。”

风俏染拔出长剑,飞身跃起,剑芒乍现,四下游走。她乍闻阮北辰进攻香衣小筑,心下恨极,出手极是狠辣,那三人连声惨叫,未有多时,俱已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

风俏染伸手扯起其中一人,手起剑落,割下他一只耳朵,指着他的眼,喝道:“快说,阮北辰什么时候离开的?”

那人惨呼了一声,忍痛道:“是今天早上。”

剑尖哧地刺入他的眼,“马匹呢?”

“西,往西走,不远,有个马厩。”那人痛得说不出话。

风俏染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转身向马厩冲去。

*

月光如水,她跳下马,纤腰微拧,“刷”地向前掠出数丈,几个起落后,身影如风,已笔直掠上香绝山的南峰。

这里山势险峻,却是到达浣花谷的最近道路。

她一口气不歇,直奔了近三个时辰,远远地已经望见隐在谷内花木中的屋檐。

迷蒙的夜雾中,轻飘飘地落下一条身影,挡住了来路。风俏染蓦然住足,四目相对,她急缓了一口气,叱道:“滚开。”

阮北辰沉声道:“听我的话,不要去。”

风俏染也不答话,顺手就是一剑。她的武功本来与阮北辰相差甚远,但情急之下,剑剑直取要害,攻式凌厉之极,连将阮北辰逼退了好几步。阮北辰怒道:“你真的要和我拼命么。”他一认真,风俏染却不是他对手,急退了好几步,已到悬崖边上。她心念急转,眼看掌风扑面,也不闪避,硬生生地挨了一下,整个人直向崖下跌去。

这悬崖高达百仞,这一落下去,便是尸骨无存。阮北辰大骇,扑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胛往回拖。风俏染一声冷笑,倒转长剑,竟向他的胸口刺去。这一招险现环生,竟是拿命来赌,阮北辰若要避开这一剑,只有放手,任她坠入崖下,但若是不放,这一剑也绝计避不过去。
阮北辰自出道以来,身经百战,从未如现在这般进退维谷,其势之凶险,也是前所未见,咬了咬牙,伸手将她拉了上来。与此同时,那剑尖已哧的一声刺入他的胸口。

阮北辰手中贯力,忍痛将她甩了出去。他这一甩的力道极大,风俏染长时间的奔波之后,又经这一场恶战,早已是神殆力竭,闷哼一声,跌了出去。

阮北辰站直了身子,胸口已有鲜血汩汩涌出,浸透了外衫。他缓缓走近了,冷笑道:“为什么不再使点劲。”

她这一剑刺的位置极准,只要再加上几分力道,阮北辰必然送命。

月光下,只听得她微微的喘息声。

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星光点点,若有水银在流动。

只听得山下轰地一声震天价响,火光照亮了西北的天角,在这深夜中,呈现出血般的颜色。

风俏染脸色大变,定睛看去,只见山下的浣花谷内火光冲天,照亮了四周密密麻麻的人。

她脑中轰的一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向山下冲去。

红焰冲天, 浓烟弥漫,跃动的火舌狂卷着一切,转眼已将整个浣花谷吞没。

炽热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幕,直烫到她的面前来。

风俏染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晕倒在地。
[ 此贴被祝余在2006-05-24 19:43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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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06-05-20   
凌波轩的大厅内,明盏高悬,亮堂得如白昼一般,数十双眼睛齐齐地盯着新任的香衣教主,等着她会有什么反应。

风俏染面如寒霜,道:“何轩主,你这话什么意思。”

石鼓轩主何碧松道:“其实叶教主私自传位给你,兄弟们心中不服,香衣教能有今日,都是兄弟们都是拼了血命换来的,你一个黄毛丫头,何德何能,就坐上了教主的地位。”

风俏染冷冷地道:“那你们以为如何?”

何碧松道:“天下之大,唯有能人居之。”

只听风俏染身后那人一声长笑,道:“说得好,既然如此,何轩主,在下陆扬就来替教主向你讨教几招。”

风俏染轻叱道:“陆扬,你这是做什么?”

陆扬笑道:“教主放心。”跃入场中,“何轩主请。”

何碧松以成名已久,自然不会将一个无名小辈放在眼中,脸色一寒,也不打话,指点掌劈,出击奇快无比,眨眼间攻出了四五掌。

这一轮急攻,无一不是袭击要害之处,陆扬却接得十分从容,轻描淡写中一一化解,数十招后,何碧松已渐落下风,额上亦沁出豆大的汗珠。忽听陆扬一声长啸,将他一掌击倒在地,早有轩内门人冲来将他扶了下来。

这一战不仅两轩的人惊愕,连风俏染也是惊讶无比,断臂的陆扬竟是身怀绝技。

却听西首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单凭武力又算得了什么,最近江湖上传言四起,说是风姑娘曾和阮北辰同居一室,被人捉奸在床,这香衣教交到风姑娘手里,只怕是要白白送与擒龙堡。”

风俏染不料当日在蜃园的事竟传到了他们的耳中,她毕竟是女孩子,脸皮薄,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她身后的清淋连忙起身接口道:“我以前听说凌波轩主为人正直公平,称得上是凌波仙子,为何竟连这种江湖谣传都信已为真,凌波轩主真是愧对尊称了。”她随风俏染走了不少地方,也练就了一张利口。

那雪穿着一件深红穿花的轻薄罗衫,肤色白腻,眼波流动,虽然年过四旬,倒也有几分风情。她的夫君朱四在白帝城一役中丧生,对擒龙堡一向恨之入骨,闻言冷笑道:“空穴岂会来风,若是行得正,立得直,自然不会有人来说三道四。何况,对于女孩子来说,在江湖立足扬名是好的,但这身家清白更是不能马虎。”后面一句话却是向着风俏染说的。

此时厅内已是议论纷起,更有一些难听的污言秽语传入耳中来。

就连风俏染自已带来的人,也纷纷朝她看去,有怀疑,不屑,好奇,同情,神色之复杂,不能一一举之。

清淋担心地向风俏染看去,只见她脸色虽然与常时相差无异,但唇色发白,身子微颤,显然已是气极。

却听一声薄薄的嘻笑:“凌波轩主说得好,行得正,立得直。只是你抿心自问,可都做到了。”

那雪喝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便见一青衣人从厅内角落里中缓步而出,身材修颀,面目虽寻常,但那眸中露出的精光却看得众人心中一颤。

只听那人道:“我怎么记得,当年朱四被困在白帝城时,凌波轩主你却在家中暗渡陈仓,和他兄弟行苟且之事。”

那雪大怒:“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那青衣人笑道:“恼了么。”突然声音一变,道:“那个死鬼,还是不要回来的好,死了最好,朱三,和你在一起,我才知道了做女人的快活。”声音娇媚,活脱脱那雪的口气,却又是说不出的诡异。

那雪脸色大变,血色尽无,隐藏数年的秘密被人一下揭穿,这一下,竟是惊骇万分,“你,你是谁?”

青衣人道:“后来你厌烦了朱三,又怕事情败露,就在茶中下毒。”

那雪突然尖叫了一声,“不,你,你是朱三,你来找我了。”

青衣冷笑道:“你害怕他来索命么。只可惜朱三命大,被我无意中遇到救起。敢问凌波轩主,像你这么一个不忠,寡义,无情的女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呢。”

大厅里顿时如炸了锅一般,闹得沸沸腾腾。

须知那雪素以贞节示人,丧夫十年也未改嫁,凌波仙子的称号也更多是对她品质的赞美,但看她现在的反应,那青衣人竟是字字属实。

何碧松此时已是位中坐定,沉声道:“一派胡言,凌波轩主岂能容你任意出言污蔑。”

青衣人笑道:“何老前辈可是也要听一听,当年你如何毒杀师父,偷取武功秘技的英勇事迹。”

何碧松面色一变,叫道:“哪来的野小子,在这里胡说八道,来人,给我拿下了。”

此时,众人已知他不是香衣教的人,哄然一声,扑上前来。

青衣人冷哼了一声,“懒得与你们纠緾。”身起如隼,己掠到了风俏染身边,一把将她抱住,掠出屋去。

*

风俏染被他抱在怀中,挣扎不开,便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还嫌人家说的还不够。”

阮北辰跃上小船,将她放下,从脸上拉下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来,笑道:“我替你出气,你不感激我,倒来呕我。”

风俏染低声道:“我是该感激你,可若没有你,我不知有多省心。”

阮北辰抬眼看着她,见她将身子蜷成一团,缩在船弦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船顺着湖水慢慢行去,碧水清辉,一片交融。

阮北辰将她抱住,轻叹道:“别哭了,你这样哭,我心里疼。”下巴轻蹭着她的头发,“忘了他,跟我走吧。”

风消染身子一颤,哽咽道:“不行的,我忘不了,我花了那么多时间都没有做到。”

阮北辰捧起她的脸,见那上面全是泪水,几络散发被沾在额上,楚楚可怜。然而这眼泪却是为别的男人而流,又实在叫人可恨,将她抱得欲紧,堵住她的唇。

身下的人竟没有挣扎,待这一个令人窒息的长吻过后,方颤声道:“他们欺负我,现在连你也欺负我。”

她的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意兴阑珊,听得阮北辰柔肠百结,也没有心情再去吻她,无奈叹气道:“唉,小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见她不说话,又道:“抱抱总可以吧。”

风俏染任由他抱着,道:“小时候,大哥也常常这样抱我。”

阮北辰道:“你大哥对你很好。”

风俏染道:“是,他为了救我中了寒毒,每次发作都很痛苦,可是长大了他就和我生份了,他不喜欢我了。”说着,又流下眼泪来。

阮北辰道:“他对你还是很好,上次特地闯进擒龙堡找你。”

风俏染叹了口气道:“那次也不是……” 她顿了一顿,轻声道:“其实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我——”

阮北辰心下陡的一寒,冷声道:“不要说了。”

他松了手,闲闲地往船笳上一倚,脸上挂着微微的冷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

月光如水,湖上清风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莲藕清香。两人俱是沉默不语,这时间反倒显得比平日更加漫长。

船行渐渐到岸,风俏染立起身,嗫嚅着想说些什么,一触他那冰冷的眼,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踌躇了片刻,跳下船走了。

眼见她疾去的身影在月下渐成一个小小黑点,阮北辰满腔郁闷无可排遣,一声长啸,提掌向着湖面急击,劲风到处,水花四散飞溅,落在他的头上,衣上,不多时,浑身已是湿漉漉的一片。他一连击了十多掌,方颓然坐倒,放声大笑道:“抽刀断水,终是水流无情,想不到我阮北辰竟也有今日。”

只听湖岸阴影处一人抚掌笑道:“精彩,精彩,多么令人动容的一幕啊,不仅阮兄想不到,就连小弟我也是想不到呵。”

阮北辰皱了皱眉,喝道:“伊露白,你给我滚出来。”

那人呵呵一笑,转出身来,月光下,只见他嘴角噙笑,双目清烔,一身水色长衫,甚是俊雅斯文。

阮北辰道:“你来做什么?”

伊露白笑道:“你看这皓月当空,夜深人寂,正是吟诗作赋的好时光,只可惜被一个傻瓜打搅了诗兴。”

阮北辰冷冷地道:“我心情不好,最好别来惹我。”

伊露白道:“问世间,情为何物,世界上最美丽的事情莫过于此,阮兄,你掉入情网,实在是可喜可贺啊。是不是该请小弟去喝杯酒。”

见阮北辰铁青着脸,一声儿也不吭,连忙又道:“算啦,看在兄弟多年的份上,我请也是一样,这附近细柳酒坊的有上好的凤髓酿,我们且去喝个痛快。”

细柳酒坊内,阮北辰满斟了一杯酒,顾自饮了。

伊露白道:“别愁眉苦脸的,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踩到一脚算一脚。世上又不是只有那一个女人。”

阮北辰皱了皱眉头,没有搭腔。伊露白叹道:“你呀,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做为兄弟,我真是不敢想象你将来的下场。”

阮北辰道:“你这样三更半夜的来找我,不会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吧。”

伊露白笑了一笑,“这怎么算废话,都是小弟我的肺腑之言啊。当然,正事还是要说的。”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你看这个。”

阮北辰接过信,展开细看,脸色变了一变,“这个,你怎么得来的。”

伊露白道:“你也别问怎么来的,也算是机缘凑巧,让我拦到了天狼门的信使。”

阮北辰沉吟道:“难怪骆紫城在北部处境艰难,怎么也扼制不住天狼门的势力,原来果然是叶香岩在背后搞的鬼。”

伊露白道:“所以我一拿到信,就过来找你了。天狼门近年的势力虽然发展很快,但是无论气势实力还是没把和香衣教相比,叶香岩那么做,无异于弃驹保卒,他这一招真叫人费解。”

阮北辰拧着眉,说道:”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叶香岩那么会算计的人,怎么会做亏本买卖。”

伊露白道:“看来叶香岩宣布香衣教和擒龙堡开战,又称病退任,让风俏染代理教主之职,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引开了你对天狼门的注意了。倘若任由它们发展,到时一南一北,对擒龙堡形成夹击之势,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阮北辰冷笑道:“他的算盘打得精刮,可惜天下事未必会那么如意。”

伊露白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阮北辰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滞,半晌没有言语。

伊露白将身子向后一靠,笑道:“我知道你是投鼠忌器,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了。”

阮北辰冷道:“你未免太多虑了。”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叫上小飞,立即回擒龙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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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6-05-20   
香绝山,浣花谷,几个青衣小环正不住眼地向着亭内之人观望,窃窃私语着,脸上流露着既不屑又好奇的神色。

“听寒星说,在擒龙堡被人捉奸在床。嘻,真是羞死人了,居然还有脸回来。”

“真是的,难怪教主的病越来越重了,都让她给气出来的。”

……

亭内,仍是一身白衣似雪,滴尘不染。只是笑容,更见苍白和疲惫。

叶香岩道:“你还在怪我么?”

风俏染触及他温和的眼神,眼眶一红,说道:“不,怎么会呢。”她那一日负气出了了擒龙堡,在外面逗留了几天,心里终究放不下,还是跑了回来。

叶香岩道:“你回来就好,以后不要乱跑了,快去看看师娘吧,她也很担心你。”

*

师娘梅玉一身荆钗布裙,手执花锄,正在园内专心致志地除草。她的容色端丽,虽已是年过三十,风姿仍是优美之极,听到脚步声,缓缓地抬起身来,秋水般的眸子立即绽开了一抹笑意,“俏染,你回来了。”

风俏染微微笑道:“师娘真是好雅兴,自已动手种花。”

梅玉笑道:“闲来无事,聊以解忧耳,来,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携了她的手,在圃外石椅上坐下,眼中现出一抹忧色,“俏染,你一定要帮帮你大哥。”

“帮忙?”风俏染吃了一惊,“大哥他怎么了?”

梅玉道:“俏染,你这段日子不在谷里,有些事也不知道,其实阿岩的寒毒是越来越厉害了。”

风俏染脸色刷地白了,“怎么会这样,不是有了龙涎香么。”

梅玉叹道:“龙涎香虽好,也只能是延缓发作,不能治根治底。最近与擒龙堡开战,费心费力的,又把病情加重了。依他现在的状况,是绝对不能再劳累了。只是香衣教下边那么多人,又不能撒手不管,所以,俏染,你要帮帮他。”

风俏染黯然道:“我能帮他什么?他的身边,根本就不需要我。”

梅玉微笑道:“这个你就想错了。其实阿岩身边,真正需要的正是你呢。”

“嗯?”风俏染心下一跳,狐疑地望向她,梅玉才要开口,却见小丫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教主昏过去了。”

*

叶香岩睁开眼,道:“唉,傻孩子,不要哭了,我好着呢。”

风俏染握着他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梅玉道:“俏染,我们还是先出去,别打扰阿岩休息。”

屋外,风俏染颤声道:“师娘,他怎么会病得这么厉害。”

梅玉道:“你也看到了,所以我才担心。”她摇了摇头,“再这样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风俏染呆了半日,“我该怎么做?”

梅玉道:“唉,教内不能一日无主,阿岩病得这么厉害,自然是不能再劳碌了,所以,最好就是让他安心养病,找个合适的人来代理教主一职。”

风俏染道:“嗯,这样最好,那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呢。”

梅玉微微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风俏染大吃了一惊,摇头道:“那怎么行,我什么都不懂,师娘,还是你来更合适一些。”

梅玉道:“我虽有心,却是力不能及,我曾向阿岩他师父发过毒誓,此生决不插手教中事务,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前任教主风南天的女儿,由你来担任教主名正言顺,没有人敢干涉。”
见她皱着眉,兀自迟疑,又道:“俏染,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要不帮他,那是真的没法子了。”

风俏染迟疑道:“我,我再想一想吧。”

梅玉道:“也好。”举步出门,走到门口,突地想起一事,回身道:“对了,俏染,我忘了
说,刚才来了一个叫唐碧心的小姑娘,直吵着要见你。”

“碧心。”风俏染微微一怔,“她来做什么。”

举步出门,只见唐碧心在外边候着,一身素衣,比往日瘦弱了许多,倒更添俏丽了些,只是容色甚是憔悴。

风俏染道:“碧心,你不是一直留在擒龙堡,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你找到秀心没有?”

唐碧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姐姐她,她死了。”

*

“姐夫,你来见过风姑娘吧。她是姐姐最好的朋友。”

新添的墓前,一个青年书生卓然而立,风过处,左边袖子空荡荡地卷起。眼中,带着扭曲的愤恨。

风俏染打量他一眼,“你,你是陆扬,秀心的夫君?”

陆扬道:“不错。”

唐碧心突然扑了上去,放声大哭道:“都是我不好,姐夫,你杀了我,我心里还好受些。”

陆扬道:“唉,碧心,我为什么要杀你,又不是你的错。”

唐碧心道:“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姐姐又怎会死。”

风俏染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碧心,你先别忙着哭,你说来听听。”

唐碧心抽泣道:“是我不好,我那时鬼迷心窍,要留在阮北辰身边,后来,后来,我为一件事
得罪了他。他要赶我走,我气不过,就拿了他一件东西。”

风俏染道:“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唐碧心犹豫道:“那件东西,是擒龙堡的一个圣物,我原来并不知道,我拿着东西之后,就离开了擒龙堡,路上正好碰到姐姐和姐夫,想不到他居然,居然派人来追赶我,结果姐姐为了救我,被他们杀了,姐夫也被他们伤成这样。”

天是阴阴地冷,风过处,草青花黄,美得有些怆然。风俏染轻叹了口气, 一时间,凝噎无语。

*

阮北辰将纸条揉成一团,往地上一扔,叫道:“小飞,备马。”

白苏苏道:“公子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

淳于飞道:“我又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白苏苏撇嘴道:“亏你还一天到晚呆在他身边。连这点小事也不知道。”

淳于飞笑道:“倒也不是都不知道,这么说吧,心上人突然成了对手,任谁都会有些烦恼的吧。”

*

风俏染跨进门,吓了一跳,“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阮北辰笑道:“你这浣花谷又不是铜墙铁壁,我怎么来不得。”

风俏染道:“你来,就是为夸耀自已的本事么?”

阮北辰嘴角轻挑,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来,道:“当日我听某个人口口声声地说要离开,怎么
这才回来几天,就变了卦了,我倒很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地方,竟有这样的魔力,会使我的小染随时改变主意。”

风俏染想起自已倒真的说过这样的话,脸上一红,道:“变了卦又怎样,也不是你阮大堡主该管的吧。”

阮北辰皱眉道:“我劝你还是别管了吧,插手容易抽手难,香衣教百症緾身,只怕那时你哭都来不及。”

风俏染道:“新仇旧恨,你倒说得容易。”

阮北辰奇道:“这旧恨,我倒也知道,当年白帝城一役,两派死伤无数。我也知道宿怨并非那么容易化解。只是这新仇,就有点奇了。”

风俏染冷笑道:“阮堡主贵人事忙,那些小事自然不会记在心上了。我且问你,唐秀心是怎么死的?”

阮北辰狐疑道:“唐秀心,她又是谁?”

风俏染道:“你还真装糊涂了,那唐碧心是不是你赶走了。”

阮北辰听她提起唐碧心,皱眉道:“不错,她做错了事,我自然是不能留她。”

风俏染不料他一口应承,倒是一怔,道:“就算她做错了事,也罪不致死,她不过拿了你一件东西,你又何必狠下杀手呢。”

阮北辰冷冷地道:“擒龙堡的圣物可不是人人能拿的,我吩咐手下及时追回,难道还是做错了不成。”

风俏染一时语塞,半晌方道:“你没有做错,唐秀心也没有错,只是她死在了你的手上。你走吧,如今我们是敌非友,我不想再见到你。”

阮北辰听她口气绝裂,并无半点可以回旋的余地,脸色一阵铁青,咬牙道:“叶香岩把这烂摊子交到你手中,倒也真动了一番心思,可惜了他的如意算盘,风俏染,你就做好哭的准备吧。”

*

风俏染翻阅各地分轩送来的帐册,算了几册,皱起了眉头,道:“叶总管,虽然我也不是太懂帐目,只是这些账本错漏百出,实在是叫人难以信服,倘若只是简单的计算失误或零星小错倒也罢了,为甚么收支的出入那么大,竟是连年亏空。明日你给我唤了各地的轩主来,我要细察。”

叶总管是叶香岩的表叔,在香衣教总管内务多年,是个老江湖,七窍练得通明。原来见她不过是个小女孩,颇有几分瞧不上眼,如今见她做事仔细,倒也出乎意料,一时间,脸色变了数变,连忙笑道:“教主说的极是,只是最近擒龙堡盯得紧,各地分轩都十分吃紧。这个时候唤他们来,只怕有些不妥。”

风俏染看了他一眼,道:“那依你说应该如何?”

叶总管道:“依属下看,还是稍安匆躁,等叶教主的病好转,再作打算比较好。”

他言语中暗藏玄机,直指她这新任教主阅历不够,只怕不能服众,风俏染水晶聪明的人,又岂会听不出来,脑中一阵烦躁,挥了挥手,道:“算了,你先拿下去吧。”

叶总管抱着账本走了。风俏染抚了抚额头,看着窗外,那一串火霄花正开得俏丽,不禁哑然失笑,道:“阮北辰,可真叫你说中了。果然是个烂摊子啊。”

*

清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道:“风师姐,那个,那个擒龙堡的使者又来了。”

风俏染听她说得没头没脑,道:“你说谁。”

清淋指手划脚,半日方道:“就是那个淳于飞,你在他背上刻过字的。”

风俏染想了起来,扑哧一笑,道:“原来是他,我去看看。”

淳于飞低眉顺眼地道:“教主好,公子让小人送了礼物来。”

风俏染道:“你拿回去吧,我不收什么礼物。”

淳于飞慌了神,急道:“教主还是收了吧,公子说,要是教主不肯收,就要责罚小的,在小的脸上刻几个字呢。还请教主饶了小的吧。不然,还哪有脸见人。”说着,连连打躬作揖。

风俏染笑道:“这么说,我倒是非收不可了,清淋,你先带淳于公子下去歇息。”

淳于飞道:“还是不麻烦了,我这就走的。”

风俏染道:“不麻烦,你大老远带了礼物来,我也是要回礼的,是不是。”

淳于飞一张脸变得刷白。清淋忍住笑,将他拖下去了。

风俏染发了一阵子呆,将礼盒拆开了,里面却是两根拇指粗细的人参,根形挺直,体态玲珑,看似十分珍贵,旁边附了张小字条,上面只廖廖数字,“怜卿辛劳,特送此参。”

风俏染呸了一声,将那礼盒合上,眼中,却透出丝丝笑意来。

泊来小居里,淳于飞浑身颤个不住。

清淋笑道:“其实你不用怕,风师姐还是很和气的。”

“和气?”淳于飞打了个寒颤,“你倒是满和气的。”他见清淋这个小姑娘笑容甜美,稍稍安了下心,道:“清淋姑娘,你不知道,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我背上的疤到现在都还没有去掉呢。你说,我能不怕么。”

便听门口有人接口道:“什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这话可是在骂我么。”淳于飞抬头只见风俏染斜倚着门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淳于飞张口结舌,回过神为,连忙陪笑道:“小的哪里敢骂风姑娘,小的是骂自已,对了,骂自已。”

风俏染微微一笑,走了进来,“你回去告诉你家公子,礼物我收了,多谢他的好意,只是我一向不喜欢受人恩惠,这里有一千两的银票,你替我带回去交给他。”

淳于飞道:“这,这——”脸上颇有为难之色。

风俏染板起脸:“怎么,你不喜欢带口信,那不如还刻你背上吧。”

淳于飞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道;“小的这就走,这就走。”拿了银票,飞也似地跑了。

清淋埋怨道:“风师姐,你总是吓他。”

风俏染道:“不知怎的,我看到他那样子,总想捉弄捉弄他。”两人相视一眼,顿时格格笑成一片。

*

阮北辰看着送来的急件,笑道:“想不到小丫头还挺能干,这两个月一连整顿了青萍,红叶两个分轩,追回了被贪污的数万两白银。只可惜香衣教病入膏肓,纵是神医圣手,也难以挽回。”他折起了纸,放在一边,道:“小飞,她下一站是去哪里?”

淳于飞道:“好象是南下五湖了。”

阮北辰道:“我们在五湖不是也有分部,不如去会会她。”

淳于飞道:“下个月就是擒龙堡建堡的百年庆典,堡中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公子这个时候离开,似乎有点不太合适。”

阮北辰皱眉道:“百年庆典的事倒不能太马虎,需要找个可靠的人,沉羽衣这几天不是在堡里,不如交给她去做,她对这些最在行了。”

淳于飞道:“那倒是,沉姑娘貌若天仙,兰心惠质,温文尔雅,聪明能干,端庄娴德,见的人都说好。”

阮北辰笑道:“沉羽衣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夸的象朵花似的。”

淳于飞道:“沉姑娘本来就是一朵花,还是一朵天香国色的牡丹花呢,只有公子你瞧不见,公子眼里就瞧着那朵扎手的蔷薇了。”

阮北辰点头微笑,道:“嗯,难为你怎么想的,果然是有点扎手。我们这就去五湖看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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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湖,鱼米之乡,富庶之地。香衣教在此间共有两个凌波和石鼓两个分轩,亦是也是教中最重要的两大分部。

此时,天色尚早,一条小船轻飘飘地向着岸边的凌波轩驶来。

“哗哗。”木桨均匀地打在水面上,配合着水流,在这百里方圆的湖泊上,发出惬意的唱响。

“公子,你瞧,前面就是凌波轩吧。”淳于飞停了桨,拨开芦苇,向着远处的小岛指去。
浩渺烟波中,小岛如一弯青黛,似隐若现。

阮北辰抬起半个身子瞧了一眼,道:“远着呢,再划。”又翻身躺了下来,仰头望着渐渐转黑的天幕。

淳于飞道:“公子,我们就这样进去,不会叫人怀疑吧。”

阮北辰道:“不会,今晚是他们和新教主见面的日子,两边都来了许多人,人多必乱,不会有人注意我们的。”

淳于飞点点头,笑道:“其实我们打扮成这样,真没有能认得出来。只是,公子,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搞不懂了,既然如今香衣教内乱迭起,势力大减,为何我们不趁机将他们一举歼灭,反而由他们生养生息,不加干涉呢。”

阮北辰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香衣教创建百年,根深叶茂,属下分支众多,而且有许多已早生异心,比如五湖的这两个分轩,虽说名义是归于香衣教下的管辖,其实早已暗结势力,自成一派,要收归他们,需要消耗太多实力,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由香衣教自已管教,到时水到渠成,再去接手,岂不更容易些呢。”

淳于飞道:“原来如此,我还道是公子怕风姑娘伤心,手下留情呢。”

阮北辰皱了下眉头,道:“他们走的这步棋倒也是我始料未及,论雄心,论经验,小染都不是当教主的上选,偏她又那么听叶香岩的话。”
晓月渐出,小船,已驰出了芦苇丛,沿着岸边的行进,一路上,尽是高森的树木,在湖面上投下浓郁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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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6-05-20   
“俏染,你终于醒了啊。”唐碧心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地方?”她流眸四顾,房间布置得很优雅,湘帘垂地,被衾精美,竟是一间上等的
卧房,“你哪来的钱住这么好的客店?”

“什么客店。”唐碧心笑道:“你呀,真是被烧坏脑子了,这里是擒龙堡。”

“擒龙堡?”风俏染吓了一跳,“我怎么会在这里?”

唐碧心笑道:“是阮大哥带我们来的,你发了高烧,这两天病得迷迷糊糊的,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风俏染呆了一呆,掀被跳了起来,“不,我不能呆在这里。”

唐碧心连忙将她按住,“别,你的身体还没好呢。其实这里也还不错,阮大哥很照顾我们,还说要替我找姐姐呢。对了,我还要告诉你哦,那天雨还没停,阮大哥就把那个李云儿赶走了,阮大哥真是英雄不过美人关。”

风俏染一阵干呕,唐碧心连忙去拍她的后背。

风俏染拿下她的手道:“你也不用说话,倒是呕死我是正经,你也知道,香衣教和擒龙堡是宿敌,我怎么能呆在这里。”

“可是,可是。”唐碧心吞吞吐吐的,“俏染,我,我不想走。”

风俏染讶然,“碧心,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唐碧心重重地点头,“是,我要随在阮大哥身边。俏染,你也别走好不好?阮大哥他——”她的眼圈一红,“你在这里,我会更安心些。”

风俏染默然,半晌方道:“我不会留在这里,你真不愿走,也由你。”说着,起身出门去。

*

擒龙堡占地极广,依山傍水,与香衣小筑的优美秀致不同,山石叠嶂,建筑古拙,气势极是雄伟。风俏染初来乍到,走了许久,竟找不到出堡门、的路,心下焦躁,飞身跃上一块高大的山石,去察看园中的路径,一阵劲风吹过,吹得她的衣襟哗哗响。

只听底下一人喝彩道:“好俊的轻功。”

风俏染心下一跳,忆起和阮北辰初见时,他也曾这么赞过自已。

她定睛看去,只见那人二十上下的年纪,浑身上下收拾得十分齐整,衣服发饰纹丝不乱,手里拿着柄两尺余长的扇子,长得倒也不讨厌。只听那人道:“风姑娘这么急忙忙的,可是要找出堡的道路?”

风俏染皱了皱眉,跃了下来,“你认得我?”

那人笑了一笑,逼视了她一眼,“果真是风姿天成,难怪阮北辰为你神魂颠倒。”

风俏染听他说起阮北辰的名字,一张俏脸憋得通红,转身便走。那人跟着她道:“别乱走,擒龙堡这里面机关密布,不熟的人绝计走不出去。”见她板着个脸,又叹道:“笑起来多美,干吗这么冷冰冰的。”

风俏染驻了脚,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笑道:“我是谁无关紧要,你是不是很想出堡,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风俏染道:“什么?”

那人道:“你的轻功很好,我想和你比一比,你要能胜了我,我就把出堡的道告诉你,要是你输了,你替我做件小小的事情吧。”

风俏染道:“什么事?”

那人道:“放心,不是杀人放火叫你为难的事。”见她仍在犹疑,薄唇一挑,“你是不是害怕?不敢和我比。”

风俏染被他一激,好胜心大起,“比就比,我怕什么。”

那人将扇子向前一指,“好,你看到没有,那边有座园子,我们以园中的那座大房子为终点,谁先跑到,就算赢了。”放音未落,整个人早箭也似地飞了出去。

他的轻功高明,奔得飞快。风俏染好胜心一起,加快脚步,赶超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已到了那座园子,风俏染一见那园门竟是紧闭着的,不由微微一怔,眼看那人哧的一声,从墙上蹿了进去。

风俏染见那园门悬着“蜃园”二字,心下好奇,“这个名字何其古怪。”便也跃了进去,只见园内绿林葱茏,掩映着一座大屋,竟是用白色巨石建成,墙面光滑如镜,豁朗之极。

风俏染心道:“这房子那么气派,不知道是谁住的。”正寻思是,忽听那人的笑声从屋内传来,“你输了。”

风俏染推门而入,只见他正坐在屋内悠闲地饮茶。

风俏染哼了一声,道:“这不算,重来。”

那人“刷”地打开扇子,摇了两下,笑道:“愿赌服输,这怎么好重来。” 见她撅着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便倒了杯茶,道:“跑了这么久,先坐下饮杯茶吧。”

风俏染当真是渴了,拿起茶杯欲喝,一眼瞥见他目光流动,十分可疑的模样,便又放了下来,道:“不喝。”

那人道:“放心喝吧,里面没有下药。”

风俏染道:“你这个人狡诈得很。”

那人哈哈一笑,“真是谢谢你的赞美。”接过那杯茶来,一饮而尽,“既然你输了,那我们就来谈谈赌约。”

风俏染硬着头皮道:“什么赌约,我可不知道。”

那人皱了一下眉,“不会吧,你连这都要耍赖。”

风俏染脸上一红,“我哪有?”

那人道:“没有就最好了,为人最重要的是讲信用,这信用一旦丧失,那在江湖上也无法立足了,想当年我和一个家伙打赌,结果输了,一咬牙,我连自已的裤子都当了去。”

风俏染听他说话有趣,不由扑哧一笑。

那人道:“不提了,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才要继续往下说,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女子轻声道:“白二爷,公子有事请你。”

那人收了扇,起身道:“你留着,我去去就来,可不许先走了,还没谈赌约呢。”顺手关上门。

风俏染听他走远,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起身去开门,哪知伸手一拉,那门纹丝未动,竟被锁得结实。

风俏染一惊,知他是怕自已逃走,竟将门反锁了,心中大骂他的狡诈。

既然出不去,她便也安心地坐了下来,倒了杯茶饮了,心里盘算着他会提出什么问题。

想了半日,暮色渐渐地爬上窗子来。那人竟是还没有回来。

风俏染又急又气,真恨不得将那扇门踢个稀烂。

便听屋外有脚步声响起,一个清柔的女声说道:“这门怎么锁了。”又一人道:“快拿了钥匙来。”风俏染心下大喜,暗道:“等她们一开门就冲出去。”

便听吧嗒一声,那锁开了,又听一人说道:“你们不必侍候了,都下去吧。”竟是阮北辰的声音,音量不大,听在她的耳里,倒似响了个焦雷一般。

眼看他快要进来,风俏染左看右看,无计可思,把心一横,飞快钻到床底下去。

“吱。”阮北辰开门进来。

风俏染知他武功极高,常人呼吸根本瞒不过他,便运用内息,只留下微弱呼吸透气,只盼着他快点出去,自已便可脱身。房内烛光燃起,风俏染在床下看到那一双脚移来移去,也没个停住,有几次到了门边,却又踱了回来。等了许久,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风俏染在床底下急得要发疯了,心内早把那人骂了个千万遍。

阮北辰走到床边,脱了靴子上床。

风俏染心下一喜,暗道:“睡觉了也好。”却听阮北辰在床上翻来覆去,竟不入眠。
红烛渐烬,夜已深。风俏染等得累极,只觉得瞌睡上来,睡意一阵比一阵浓,蜷着身子睡了过去。

朦胧中只觉得有人在拖她的身子,她蓦然惊醒,正对上阮北辰那双黝黑的眸。

风俏染羞愧难当,只觉此生还没有这么丢脸过,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阮北辰也是掩不住的惊奇,拉她坐下,笑道:“你来找我,躲到床底下做什么。”

风俏染道:“我,我不是来找你的。”

阮北辰道:“那你怎么会这里?”

风俏染结结巴巴地道:“我走错路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跑这里来了。”

阮北辰道:“走错路也是常事,只是你就那么怕见我,非要钻到床底下去。我还道是哪家胆大的小贼,左等右等也不肯出来。早知是你,我还真舍不得让你呆得那么久。”

风俏染听他的意思,竟是早已发觉了床底有人,心上的羞愧又深了几分,又见他一副忍俊不住的模样,不禁恼羞成怒,道:“好高兴么。”转身便走。

阮北辰拉住她道:“别生气,我这两天事忙,也没有空去看你,难得你来了,陪我聊会天吧。”

风俏染小嘴一撇:“撒谎,你还会没人陪,身边不知有多少美人呢。”

阮北辰笑道:“那怎么好比?”伸手将她拉起,“过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他伸手在墙上那巨大壁画下一按,嘎嘎两声,壁画缓缓移动,露出了一个密室。

两人走了进去,密室极大,收拾得甚是清爽,边角处摆着一排柜子。阮北辰将柜子的最上一层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来,甫一打开,便是满目晶光,晶光霎时散尽。风俏染定睛看去,只见里面是颗鸽蛋大小的珠子,极幽极碧的颜色,乍一看极是剔透,细看之下又似有东西在流动着,不由睁大了眼,大奇道:“咦,这是什么?”

阮北辰道:“是北海的蜃珠。”伸手拿了起来,戴在了她脖子上,原来那珠子被裹在细细的鲛丝中。

风俏染道:“蜃珠?是不是很贵重,我不要。”便要取下来。

阮北辰按住了她的手,“是我送你的礼物,别拒绝,好么。”

风俏染听他十分语气中,三分的不容置疑,倒带了七分的垦求,心下一动,迟疑道:“平白无故地我怎好收你的礼物。”

阮北辰微微笑道:“怎么算平白无故,就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风俏染道:“就怕这礼太重了,我受不起。”

阮北辰低声道:“你要受不起,就再没人受得起了。”

风俏染听他口气,竟是别有他情一般,正要开口询问。忽见阮北辰皱了皱眉,向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室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

这密室里装了向外窥看的机关,两人透出机关向外看去。只见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线,露出了半面黑影,一双眼透过门缝向内张望了一下,见房内空空的没有人,略一迟疑,又悄悄地隐了开去。

阮北辰岂容他走脱,转瞬之间,已掠出房门,在那黑衣人身上轻轻地一拍。那黑衣人吓得浑身一个激灵,长剑一转,直劈他的胸口。阮北辰冷哼一声,斜身避过,一掌向他击出,忽然旁边转过一人,将这一掌硬硬地接了下来。

阮北辰微微一惊,他这一掌力道十足,江湖上能硬接的并没有几个,来人武功竟是相当不俗。

那人接了一掌后,随即向后退开,白衣轻飘,在夜色中一如盛开的白莲。

风俏染此时已奔到门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那黑衣人爬了起来,捂着胸口道:“教主。”

叶香岩道:“寒星,你先退下。”

风俏染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双眸子紧紧地盯住了他,倒似在做梦般,她的心里曾千百次地幻想叶香岩来接她,却从未料到竟是这种场合。

此时园外的人俱已惊觉,纷纷赶了过来,四周火把燃起,竟将园子点得如白昼一般。

叶香岩柔声道:“俏染,你到这边来。”

风俏染怔怔地走了过去。叶香岩见她神色不对,又问道:“俏染,你没有事吧。”

风俏染摇了摇头。眸中水波盈盈,也不知是喜是忧。

阮北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叶兄,真是久违了。不知叶兄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叶香岩微笑道:“照理叶某应该择日上门拜访,只是听说小妹不知何故得罪了阮兄,竟被囚于此处。叶某心里着急,所以连夜赶来,不知阮兄有何解释。”

阮北辰见风俏染立在他身边,举止之乖巧,神情之甜蜜,竟是前所未见,心下一痛,冷冷地道:“没有。”

叶香岩目光渐冷,“阮堡主,你我两教虽然不和,平时也无太大冲突,但你这般行事,未免欺人太甚。”

阮北辰打了个哈哈,“那又怎的。”

风俏染恍恍惚惚地,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想不出为,被他的笑声一震,心念如电光急转,叫道:“大哥,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已来的。”

叶香岩皱了一下眉,尚未开口,一旁的寒星叫道:“风姑娘,你不用怕,只管说实话,是不是他胁迫你?”他是叶香岩的得力手下,平时武功不错,在阮北辰手中居然不能走上几招,心下大为愤懑,恨不得叶香岩能为他出口气。

风俏染也不理他,转头向着叶香岩,“大哥,我们什么也没做,你可相信我?”她这句话也等于白说。须知夜深人静,两人共处一室,又被曝光于众目睽睽之下,若说什么都没做,又有谁相信。

她的声音温软,已是接近哀求,叶香岩心下一软,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目光中透出无比复杂的情绪。

风俏染瞧在心底,已是寒了大半,颤声道:“大哥,为何你总是不信我。”衣袂飘飘,跃墙而去。

阮北辰看她走远,微微一笑,道:“叶兄,风姑娘秀外慧中,阮某心里很是爱慕,如蒙叶兄不弃,不如就许了阮某如何,时过境迁,今夜之事未必不是一段佳话。”

叶香岩冷冷地道:“我叶香岩再不济,也不至于送出自已的妹子来委屈求和,阮堡主,你我一战在所难免,来日赐教了。”

阮北辰哈哈一笑,“阮某一定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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