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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幻世录》——大部分人认为,这是我最好的一部:)
级别: 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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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发表于: 2002-05-29   

《幻世录》——大部分人认为,这是我最好的一部:)

幻世[上]
□ 沧月

  Act-1-剑妖

  鼎剑阁。
  秋。十一月。
  高宅深院里,一个四壁都是高墙的天井中,黑压压的跪着一群仆人。
  他们已经跪了很久了。为了等待门里的主人召唤他们进去。
  然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恐惧的神色——因为,前面所有进去的两个人,都没有再出来。
  门里面的那个少主,那个据说十六岁就有剑妖公子之称的少主,鼎剑阁第二代的继承者,在
江湖的传闻中,是一个嗜血成性的修罗。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他都要找三个人进去,然后,永远
都不会再看见那些人活着出来。
  现在,已经进去了两个人——就是说,还有一份厄运,必然要降临在他们当中的某人头上。
所以,所有人的脸色,都是惨白的。
  忽然,那扇似乎永远都是关闭的门忽然开了!
  外面等候的大群侍女仆人齐齐一惊,收敛了疲惫的神色,看着那黑沉沉房间里走出的人。那
是一个多月以来,第一个从他们的少主人房间里,走出的活人。
  “幽草!”
  看见穿着淡绿色衫子的年轻侍女开门出来,所有下人都低低惊呼了一声,那声音里,也不知
道是轻松,还是嫉妒。更多的,是恐惧——对于鼎剑阁中,唯一能安好的留在少主身边的人,所
有下人们都怀着异样的敬畏。
  仿佛,这个和他们一样身份的绿衣侍女,也是如同少主那样的杀人如麻。

  “大家可以回去了。少主倦了,不想再见第三个人。”
  没有走到天井里,她只是站在门外的廊道底下,带着谦卑的微笑,对着那些和自己一样身份
的,惴惴不安的仆人们说。看见那些人从鬼门关回来一趟似的脸色,她只是继续微笑着敛襟道了
个万福,自顾自的关门。
  再次把门中的世界和外面一切隔开。
  隔开。那里面,只有她和那个人,那个他们以为是恶鬼的人。
  忽然,她仿佛记起了什么,又拉开了门,叫住那群四散的仆人:“请等一下,少主还有吩
咐!”那些人的脸色,再度的惨白,看见她去而复返,有些人已经开始颤抖。
  幽草只是继续温柔的笑着,对为首的一名仆人道:“徐福,少主说,天气已经热了,那个钉
在墙壁上的洛河少侠的尸体开始烂了,气味难闻的很!……少主要你叫几个人来清理一下房
间。”
  她说的很自然,似乎只是打翻了一盏茶要人来收拾碎片一般,然,所有下人的脸都开始恐惧
的扭曲,被点名的徐福更是结结巴巴,半天才回答:“是,是是……属下,知道。”
  “恩,徐大哥辛苦了。”绿衣女子毫无少主唯一侍女的架子,点头微笑。
  然而徐福已经象受了惊吓的猫一样,立时领人退了出去,连说客套的时间都没有。

  十天以后,一个消息传遍了江湖。
  曾试图向江南第一剑谢少渊挑战的江北第一人:洛河少侠莫宁,在鼎剑阁被谢少渊杀死,从
此,天下第一剑客只有一个:剑妖公子,鼎剑阁少主谢少渊!
  看来,在老少两代阁主的武功势力之下,鼎剑阁拓展的势头已经锐不可当。
  然,让武林人窃窃私语的,是莫宁尸体可怖的死相——他是被一剑刺入喉头,活活钉死在墙
壁上的,然后,尸体的四肢被一根根的切下,凌乱的扔了一地。据进去收尸的仆人私下说,那个
漆黑的房间里,鲜血涂满了半面墙壁。
  鼎剑阁的少主,是一个武功绝顶的疯子。
  武林中,所有人都那么说。
  剑妖公子。谢少渊。

  “少主。”
  房间里是黑暗的,只有窗外的月光淡淡洒入。
  她走到那个凭窗而立的人身后,轻轻低下头,叫了一声,便站在了那里。
  那个被称为“少主”的人没有回头看——从很久以前开始,能站在他身后一丈之内说话的
人,也就剩下了这一个——其他的,都已经被他钉上了墙壁。
  “那个脏东西弄走了?”黑发白袍的青年,伸出手指拨弄着窗外摇曳的竹枝,看着天上的满
月,有些懒散的问,对于生前曾和自己齐名的一代少侠剑客,他却嫌恶到用“那脏东西”来形
容。
  “是的。”
  “那把剑替我扔了,沾过死人的血,也是脏东西。”
  谢少渊的脸色冷冷的,在月光下有一种孤傲和高洁,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郁和病态——很多
时候,即使是幽草,都隐约的觉得,少主,的确是有病的。
  “是的。”她再回答。
  “幽草……外面的人怎么说这次的事情?是说我是个疯子吗?”带着轻微不屑的笑意,谢少
渊折下一枝青竹,问。
  “……是的。”沉默许久,淡绿衫子的女子终于回答。

  “那么,你呢?也许你心里也认为我是个疯子,是个如同传闻里那样的杀人魔吧?”白袍少
主忽然莫名的有了怒气,“是的是的!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两个字?”
  “不是。”终于,幽草回答,“少主说了,那个洛河少侠有死的理由……”
  “啊……一个疯子说的话,你也相信吗?”看着她,谢少渊的嘴角忽然扬起了一个弧度,忽
然,眼色变冷,问:“当年你是主动请求做我的侍女的罢?当时下人们都已经在说,我是个经常
杀身边侍从以杀人为乐的人,不是吗?为什么你不怕?”
  青竹的枝条,有意无意的,轻轻点在她颈部。
  “那只是传闻而已。”
  感觉到了忽然的窒息和杀气,幽草的脸有些苍白起来,强烈的剑气让她的血脉都无法上行。
她仍然微微笑着,回答。

  “但是,你现在知道那都是真的了?”
  谢少渊忽然大笑起来,漆黑的长发如同被风吹起一样猎猎舞动,眼睛里的光如同剑般凌厉:
“我,的确是,一个疯子……一个疯子而已!我今天杀的人还不够三个——如何?”
  他手中的青竹枝微微加力,看着幽草白皙肌肤下,淡蓝色的血管有些可怖地扭曲起来,大笑
着问,眼睛里,有近乎病态和疯狂的光芒。
  “不,不……不如何。”
  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然而她挣扎着回答——“少主……少主想怎么做,是少主的事……然
而,要做少主的侍女,是,是幽草……幽草自己的事!”
  一段几乎无法觉察的沉默,看着黑暗中的少女,鼎剑阁的少主忽然再度微笑:“看来……你
也是个疯子。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他忽然收手,注满了杀气的竹枝“夺”的一声,从幽草脖子边擦过,将架子上的鹦鹉钉死在
紫檀木的屏风上!
  “第三个。”谢少渊缓缓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眉头有些苦痛地皱了起来。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瓷小瓶,倾覆过来,许久,仅有的一粒黑色药丸从瓶中不情愿的滚出,
被他急急吞入咽喉。几乎已经无法控制的杀气终于缓缓从他身上褪去。
  许久许久,他忽然抬手,颤抖的抚摩着侍女的秀发,长长叹息:“你不怕……我倒是有些
怕。或许,真的有一天,我忍不住……会连你也杀了。”
  幽草微微一哆嗦,抬头看着他,看见他有些清瘦的脸颊,总是喜欢皱眉头,所以眉间有一道
深深的皱,让整张的脸,都有些煞气。
  她的秀发在他手中如同波浪般拂动,漆黑的一握,如同窗外的夜色。鼎剑阁的少主低头,俯
首于那如同瀑布般的发丝中,嗅着发间淡淡的白梅香。
  -

  Act-2-紫函

  “大哥。”忽然间,有人在门外轻呼。一个少年的声音。
  黑暗中,谢少渊的眼睛陡然亮了一下,如同闪电!
  幽草看见他的身体猛然绷直,眼神在瞬间变幻了无数次。
  “是二公子少卿。”
  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幽草低低的禀告她的主人,但是并没有过去开门迎接的意思——她知
道,即使是兄弟,但是两个人却从来都是隔着门对话的。
  二公子少卿是个典型的豪族佳公子,开朗亲切——完全不同于怪僻危险的大公子少渊。深得
所有人的宠爱,和老阁主一起把持着鼎剑阁日常的内外事务。在下人中也有着很好的口碑,每次
为他更换使女,都有大批的姐妹抢着争先。
  大公子……真的一点也不象是二公子的哥哥呢!
  偶尔聊天,姐妹们都如此说,嬉笑着,带着怜悯和敬畏的眼光,看着一边沉默的幽草。
  然而,青衣的侍女只是沉默。

  “有什么事?”
  等目光里的亮色渐渐黯淡,谢少渊才吐出了这句话。
  “父亲说,要我把这个交给大哥。”
  外面的声音依旧是恭谨而开朗的,看来,这个少年,一直对于他传奇般的兄长保持着尊敬和
景仰,然后,一阵轻轻的稀簌声,似乎有什么从门的下边塞了进来。
  看着少主点了点头,幽草走了过去,从门下捡起了一封紫色的信函。
  不用点灯,谢少渊只是就着窗外满月的光辉拆开看了看,眼色再度的变得很奇怪——那一瞬
间,幽草几乎看见有野兽一般的残酷,烈火般在他眼里燃烧!
  “少主?”连她都忍不住吓了一跳,问。
  谢少渊没有回答,看完以后双手一搓,凭空里燃起了一团火光,纸笺化成了灰烬。然后,他
对着门外的弟弟淡淡道:“回去告诉父亲,我知道了。”
  “那么,大哥,我告退了。你好好休息。”
  门外,少年的声音,似乎永远都带着欢快和欣悦。
  听姐妹们说起,二公子近来有了心上人,难怪连说话都带着笑影。

  谢少渊静静站在黑暗中,许久不动,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弟弟?弟弟!……哈哈哈哈!
幽草,从小到大,你知道我见过他几面?”
  “只有两次!”
  “我自己的亲弟弟,我居然只见过他……两次。”
  他笑得很突然,在漆黑寂静的大房子里,如同幽灵般的回响。
  幽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直以来,她和其他下人们一样,都知道这一家人之间奇怪的状
况,但是,却无从问起——只知道,从来,老爷就把大少爷和二少爷分开来养大,几乎不给两个
兄弟见面的机会。而大少爷似乎从小身体就不好,要频繁的吃药,也许因为这样,久而久之,连
性格都变得很孤僻。
  不仅是外人,有时候,甚至是她,都觉得少阁主……或许真的有些疯狂。
  许久许久,她才轻声问:“少主……又要出远门了吗?”
  她知道,每一次接到紫色信笺以后,少主就要从鼎剑阁里消失一段时间。
  然后,在少主回到这个漆黑房间以后不久,江湖中都会有惊人的消息传来,说是有什么武林
大豪死去,或者有什么门派被一夜间灭门。
  那些名震一方的大侠的尸体,都是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手法,被钉在大门的门楣上。
  雪亮的利剑,摇晃的尸体,仿佛是下手的人在嘲笑着世间的一切。
  那是疯子做的事情。
  剑妖公子。谢少渊。

  鼎剑阁的少主没有回答,忽然幽幽的问了一句:“据说……少卿他在外面遇见了一个女子,
是吗?”不等幽草回答,他自己复又奇异的笑了起来,转身走向内堂,吩咐:“去准备热水,我
要沐浴。再替我备上一把好剑,一炉龙涎香。”
  “是的。”仍然是那样恭谨而温良的,青衣侍女回答。
  “……”走过了中堂,本是要一直入内的谢少渊忽然停了下来,返身回来,走到了幽草面
前,停下。指尖聚力,“嗤”的一声,隔空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有些迟疑地,伸手抬起侍女的脸,看着,不出一言。
  许久,他皱了皱眉头,问:“听说你是孤儿?”
  幽草蓦然抬头,眼神忽然有些异样,但是转瞬,她又低下了头,轻轻回答:“是的……幽草
自小父母双亡。倒是有个姐姐……可惜,七年前病死了。”
  “这样啊……那么,在这里等我罢。”莫名的,第一次,少主居然问起了她的身世,沉吟了
一下,忽然道:“如果十天后我不回来的话……你就去找余总管,让他给你重新安排个差使。然
后——”
  他顿了一下,随手一拨拉,桌子上的书卷器具掉了一地。
  “把我用过的东西,都烧了。不要被那些人的手弄脏……”
  脸上仍然有那种孤独的高洁,然而一边说话,一边不停的皱眉,眉间的皱纹变得有如刀刻。
  幽草的脸色却不自禁的苍白下去,颤声问:“少主……连你,也说这样的话?难道,这一次
老爷要你杀的人,比少主还厉害吗?”
  “他?哈哈!……翻手为云覆手雨,天下英雄他第一……”
  谢少渊转身向深深的内堂走了过去,断断续续的长吟。
  听到了这句诗,幽草身子一晃,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翻云覆雨手……武林盟主方天岚。
  老阁主,老阁主要少主去杀的……竟然是武林盟主方天岚!

  ACT-3-疤痕

  龙涎香馥郁的气味充满了黑暗的房间,幽草侍立在屏风后,听到沉香木浴桶中时断时续的水
声。
  少主是个有洁癖的人……每次杀人前,沐浴和薰香,都是必不可少的。
  这一次,他洗了很久。
  ——是否,那也表示着,这次要杀的人,是极端棘手的?

  “幽草。”
  在她出神地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满月的时候,忽然听见“哗啦”的水声,似乎是少主已经沐
浴完毕,从水中站起,唤她。
  她连忙从屏风后转出,抖开寝衣,从背后给他披上。
  很奇怪,虽然是刚刚在热水中沐浴过,少主的肌肤仍然是潮湿而冰冷。
  如往常一样,将白绸的长衫裹到身上,借着依稀的月光,幽草下意识地伸手拉了一下他肩膀
上有些起皱的衣衫。
  她的手忽然停顿了,那个伤疤……她又碰到了那个伤疤!
  记得两年前刚过来服侍少主的时候,第一次无意触及左肩下那个奇怪的伤疤,还没有明白是
怎么回事,少主的剑已经划破了她咽喉上的皮肤!
  那一次,他几乎杀了她。
  然而,这一次,有些失措的她,却只听见少主忽然叹了口气,然后,把刚披上的白绸长衣缓
缓拉下,抬手回过肩,抚摩着那个奇怪的伤痕。
  幽草瞬间呆住——这一次,她看清楚了!那伤疤……不止一个。
  左右肩胛骨下方,各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伤口,那里,虽然刚刚用浴巾擦洗过,仍然有
黑色的腐臭的液体,细细的渗出!在伤痕的深处,依稀可见森然的白骨。
  “少主!”她忍不住脱口惊呼,服侍少主近两年,身为贴身的侍女,她居然丝毫不知主人有
这样的伤!
  那样丑陋肮脏的溃口,竟然在这样一个极端爱洁净的人身上。

  她拿过丝绢,准备擦拭背上的伤处,却看见少主双手交叉着环过肩头,手指掩住了伤口,漆
黑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了下来,覆盖了苍白的肌肤。
  在寂静如死的夜里,谢少渊就这样背对着她站着,全身开始微微发抖。
  幽草不知道说什么,只看见黑暗中,一向诡异桀骜的大公子发疯一般地,忽然回过手,用手
指狠狠撕扯着肩背上那两个伤口!
  “啊!啊啊!!……”陡然,有类似于负伤野兽的声音,从那个人咽喉里绝望的吐出。几乎
疯狂的摧残着自己的身体,他的手,忽然伸向案上供着的那把名剑:冰雪切。
  “少主!少主?”幽草惊惶失措,来不及想什么,扑上去,赤手握住了那把出鞘了一半的冰
雪利刃!从窗外照进的淡淡月光,映出了眼前这个人近乎扭曲的面容——他抬头看她的眼神,已
经不再是一个“人”所有的!
  每一次,在少主出现这种眼神的时候,都会有人,会被钉死在这个房间的墙壁上。一定会,
有人死。
  她下意识地开始退缩,一步步往门外退去。
  “呀!”陡然间,她只觉全身一轻,咽喉剧痛,连半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脖子忽然被人卡
住!苍白的手指渐渐勒紧,她窒息的张大了嘴巴呼吸——姐姐!姐姐!……
  在内心深处,她忽然忍不住绝望的呼喊着,神智渐渐模糊。


  “你在做什么?渊儿?”
  忽然间,拼命挣扎的她听见了房间门口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然后,仿佛如同被雷电击中,
抓住她的手瞬间无力。
  老阁主……老阁主来了。
  半昏迷的她,在心里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我,我……”陡然,听到他重重跪倒在地上的声音,声音里还是带着极力的挣扎和残留的
野性,然,那个几乎疯狂的声音,忽然发出了奇异的扭曲——昏昏沉沉的她过了很久,才惊觉过
来,那,那竟然是……
  啜泣!
  少主?少主!
  下意识地,她想过到他那边去,然而,身体不能动。
  两年来,她从未想象过,身边这个冷利桀骜的人,居然会跪在地上痛哭。
  很久以来,她甚至以为,除了杀戮和沉默,没有其他什么会发生在这个人身上。

  “不要这样……渊儿。要知道,没有别的办法……”
  寂静中,老阁主的声音传来,有些悲悯。陡然间,那一直呜咽的声音忽然失去了控制,痛哭
的近似于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那个时候死了?!”
  “爹和娘也是人啊!渊儿……难道你,要爹亲手杀自己的儿子?”
  平日里,喜怒莫测的老阁主,声音竟然也开始哽咽。忽然,叹了口气,说——“不要担心,
渊儿——医生说过,既然已经种药入骨了,如果你一直不终止的吃‘焚心丹’,你就能活下
去。”
  “虽然你出生就得这种怪病,但是按着这个方子,你能活的比普通人还久……”
  “————我都快疯了!”
  陡然间,跪在地上的少主爆发似的嘶声喊了起来——“我恨这月亮!每次满月的时候,身体
里的血就要烧起来一样!”
  “那药逼得我非杀人不可!非杀不可!”
  他的目光,在散落的长发后奕奕闪亮,如同厉鬼,鼎剑阁的少主忽然又疯狂一样,用手指抠
着肩背上的两处伤口——“什么药?什么药在那里面!”
  黑红色的血,顺着他苍白的手指淅淅沥沥洒下。
  地上的她刚缓过一口气,但是却被眼前的情况吓坏了。
  “别这样,别这样……不吃药你会死的!”老阁主似乎是俯下了身,安慰着儿子,“那些人
不过是些蠢猪一样的下人,杀几个有甚么了不起的?”
  幽草呆住——平日里威严慈爱的老阁主,眼光却如同恶魔一般!

  “爹,爹!大哥怎么了?又发病了吗?”
  门外,似乎是被少主方才的嘶喊声惊起,忽然有下人们跑动的声音,二少爷少卿的声音焦急
的在外面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不许!我说过你不许进你哥的房间!快给我走开!别靠近!”
  一反常态,老阁主竟然有那样严厉的语气呵斥着向来宠爱非常的幼子。
  他回手抚摩着儿子漆黑的长发,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药瓶,倒了一些红色的粉末出
来,洒在少渊肩背上的两处伤口内。然后,将一粒乌黑的药丸,纳入了儿子口中。
  仿佛有神奇的力量,疯狂边缘的少主,忽然渐渐安静下来。
  “渊儿,既然你不愿意杀那些下人,那么这次就去杀了方天岚吧……他那样的人,的确是吾
儿在世间不多的几个值得一战的对手!”
  “方天岚?翻云覆雨手?……哈,哈……很好,我会用剑把他钉死在他家门口那个‘天下第
一’的牌匾上!”
  如同以前无数次一样,没有问为什么,渐渐平静下来的少主,将染血的白衣拉过肩头,遮住
了那两个可怖的伤疤,冷冷的微笑着。
  如同疯子一边的冷酷笑容。

  房间里终于又寂静了。
  “渊儿的病越发的重了……只怕总有一天,他会六亲不认。”喃喃说着,看着在药力发作下
陷入昏睡的儿子,老阁主将目光投向惊呆在一边的幽草,忽然严厉的吩咐:“今天晚上,你什么
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知道吗?”
  “……是的。婢子什么都没看见。”
  依然是低着头,温顺的,她回答。
  “好好照顾大少爷……记住你姐姐的下场!”拉开门,正准备走出去的老阁主忽然回头,说
出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她正拿了一个软枕,想去垫在昏睡的少主颈下,听了那样的话,手一颤,枕头“啪”的掉了
下去。脸色苍白如死。

  “爹,大哥他……”门外,焦急的二少爷少卿一见父亲出来就问。
  “没事了……以后不许你再过来了!知道吗?不许进这个院子!”极端严厉的声音。
  少卿的声音有些不解,有些委屈:“为什么?大哥明明有病!”
  “因为你大哥和你不是一样的人!少惹他,知道吗?!”
  声音渐渐远去。
  幽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俯下身去,将一床藕色的褥子,轻轻覆上了沉睡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陡然间,她的眼泪就掉落在他脸上。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级别: 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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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02-05-29   
回复:
可能这一篇长了一点,三万多字了……不过如果看完的话,我有信心所,不会让你失望的喔
:)
当时写的时候,少渊的性格,有些类似于江南笔下的叶焚琴
已经有很多人说,这一篇是我的最高点了,接下来就是突破的问题
写幻世的时候,的确有心力交瘁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倾注进去了,其他文章则完全不同。
转一些别处的评论吧……
*^^*

评论: 幻世(完全版) - 由救死扶伤的神医评论于2002.02.15 15:24 评论id(1380704)
虽然很好看,可也太凄惨了吧!
可不管怎样就是好看!
可以和我心中的偶像古龙披靡!
扎一看,榕树的点击超过一万五了!厉害!
它的确是沧月写得最好的一篇了!

又及:
   这篇是我最爱的,看了起码有十几次!
  而且每次都有哭,记得第一次是边看边哭的。
过后,每次想起都会感动得落泪。

《幻世》——
觉得是沧月文章中情节最完整、笔法最成熟、风格最统一的一篇了。那种在黑暗中生死相
依的感觉,也许不能算爱情,却比爱情更动人,真的很好。
虽然出自江南的《烈火焚琴》,却更好看些。只是,这样疯狂惨烈的感觉,从篇首持续到
篇末,有点让人招架不住,弦太张则易断,似乎可一而不可再啊。

《幻世》 沈璎璎 回复于 2002.04.26 15:53

   绝对是佳作,在沧月的所有作品之中当排第一。很强烈的震撼人心的力量。“使人接着读我
请,是人杰最毒我姓。”是药人的,不是药人的,不都是在这幻世中苦苦挣扎,什么是对的,什
么是错的。相比之下,烈火焚琴却要逊色了,只算是宋辞大串联。谢少渊喜欢吟诗,大概也是跟
他师父叶焚琴学的。虽然有点不搭凋,但李白的诗确实点了题。
  还要再说说说那个结尾,本来由少林寺老和尚出头收尾,乃是大俗大恶之笔。但是——谢少渊
没有少林寺改造,更没有恶心兮兮说什么“药人是空,不是药人亦是空”之类,而是潇洒的跳了
楼。经典啊!

最后——因为要出版,所以我自己和人合作,在为新书做配图的工作,下面给大建看看《幻世
录》的配图

http://www.qingyun.net/personal/cangyue/jpgdir/cangyue59.jpg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级别: 光明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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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2-05-29   
回复:
鲁迅的那个什么——《狂人日记》?

已经是这么凄惨的人了,为什么不给他们安排一个好的结局呢……
失败就是失败,哪那么多借口.
级别: 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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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02-05-29   
5
  ACT-10-烟花

  平静的鼎剑阁里陡然沸腾了起来,大批的家臣和下属,仿佛从不知哪里的地下冒出一般,匆
匆而来,布满了充满喜庆气氛的阁内。连诸位从中原各地赶来“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知道那个叫幽草的丫鬟吧?对对,就是服侍疯了的大公子的——据说,她今天忽然也发
疯了,劫持了二少奶奶!”
  “老天……阿绣,本来还是她的手帕交啊!”
  “所以说,她是疯了。”
  “是啊……我看八成是她本来跟着大少爷,就是窥探鼎剑阁女主人的位置——现在大少爷疯
了她如意算盘落了空,才丧心病狂的嫉妒起要出阁的阿绣!”
  “就是就是!昔日的朋友忽然成了少奶奶,她自己还是个丫头,那还不气死她了。”
  “唉唉……说起来,以前那个丫头,还是个安静乖巧的人呢。”
  “看来,是跟了大公子那么久,她也疯了。”
  几个阁里的侍女,慌乱的聚在一起,在变乱来临的时候,仍然不忘在一起嚼舌根。

  “快,阁主吩咐,将邀月楼包围起来!不要让那两个人逃出去了!”
  忽然,又有一群鼎剑阁下属的江湖人士冲了过来,侍女们连忙退避,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武
林人马冲了过去,犹自心惊——“哎呀,老阁主还是放了大公子出来了?”
  “那当然了……毕竟二少奶奶在人家手里啊!今天又是成亲的日子,在天下英雄面前,老爷
如果不顾儿媳妇死活,那也说不过去。先把人换回来再说别的啊。”
  “而且,就算放他出来了,阁里那么多人,又来了这么多武林高手,难道还拦不住一个疯了
的大公子?”
  “邀月楼……邀月楼。他还真是会挑地方阿——那里的底楼,供奉着谢家祖宗的牌位吧?这
一来,老爷又要投鼠忌器了。”
  “所以说,疯子也有疯子的聪明呢。”

  “唰!”
  凛冽的剑气逼得所有人都不禁倒退了半步!
  雪亮的剑光一闪,地上的青石被一剑划为两半——“敢越此线一步者死!”
  面对着熊熊的火把和大群的武林人,白衣披发的年轻公子,恍如妖鬼一般的提剑而立,目光
烈烈如火,然而表情冷漠如冰,看的所有人都不禁心中一冷。
  脚步,是不知不觉停住的,在那条线凄厉的弧线面前。
  面对着传说中的剑妖公子,鼎剑阁少主,即使是武林成名人物,每个人都迟疑了——生怕这
一步跨过,便是生死殊途!
  而白衣的谢家大公子少渊,就这样冷冷看了众人,看了父亲一眼,对身边青衣的侍女道:
“幽草,我们进去。”

  “阁主,怎么办?”琴剑两位护法,有些为难的看着主人。
  看了看周围的人,谢青云的脸上有痛心疾首的表情,摇头,叹息:“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啊!——渊儿一发疯,会变成这样。本来今天是卿儿的大好日子,结果……”
  他重重叹息,最后抱歉似的对众人道:“大家也不用担心,这件事是谢家的事,老夫自然会
处理好……唉唉。只是,渊儿武功太高,如果生擒,恐怕几乎反而要被他所杀。——如果情况危
机,少不得,老夫是要大义灭亲了。”
  “谢阁主说得对,壮士断腕,只是痛在一时。如果将来令公子又逃到江湖上,不知道会滥杀
多少无辜!我家天岚也不是泛泛之辈,依然不是这个疯子的对手,其他可想!”
  大声赞同的,是洛阳方家的老夫人。
  两位武林首领人物已经点头,周围应和的人便多了起来,一时间,大部分人已经达成了一个
共识:即哪怕杀掉谢家少主,也不让这个疯子逃脱!
  “各位,这个邀月楼里没有食物饮水,我看他有伤在身,也坚持不了多久——我们不如避其
锋芒,将其困在里面几日,待他病弱之际再一举攻入,如何?”
  虽然里面是自己的儿子,作为“父亲”的计算,却一样冷酷无情。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在人群后面,忽然有佛号低低传来。
  “少林空性大师?”陡然间,一直镇定的鼎剑阁主人,脸色也变了。

  邀月楼的第四层。
  也许怕外面的人知道里面的动静,他没有点灯。
  黑暗里,幽草侍立在一边,听到沉香木浴桶中时断时续的水声。
  少主是个有洁癖的人……在这样大敌环顾的险恶中,首先想到的,还是沐浴更衣。

  今天是元宵节,满月如镜,光华灿烂。
  天上的光辉映着地上的灯光。
  在两条街以外的集市上,人们正兴高采烈地观赏着花灯,燃放着焰火。
  “幽草。”
  在她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时候,忽然听见“哗啦”的水声,似乎是少主已经沐浴完毕,从水中
站起,唤她。她连忙抖开寝衣,从背后给他披上。
  他的肌肤潮湿而冰冷,肩背处,因为被穿过铁链的缘故,溃烂的不成样子,触目惊心。她咬
了咬牙,撕下衣襟,为他包扎肩上的伤。
  “真是没想到……你也会做这么疯的事情。”
  站在黑暗里的人,忽然低低笑了,说,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暖意和奇异的笑意,忽然,有些落
寞的说,“其实,你大可不必管我的。没人当你是疯子。”
  “少主,不要这样说——是我害了你。”替他从肩头披上衣服,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黑暗中,那个人猛然回身,用力抱住了她。
  他的怀抱冰冷而潮湿,然而,仿佛却是一个让人坠落其中就不愿意醒来的噩梦。
  “不要叫我少主!叫我少渊!”
  耳边,听见他说。
  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梦还是真,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少……少渊?”
  “幽草。”那个声音微笑着,抱紧了她,低下头,埋首于她发间,闻着隐约的白梅香气,许
久许久,轻轻道:“如今,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了——别的人,他们都是想把我
们逼疯!他们才是一群疯子!”
  她忽然微微笑了,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欣悦,伸出手,抱住了这个黑暗中的影子和声音—
—既然如此,那么,就一起在黑夜里沉沦吧。
  黑夜里,邀月楼的角落里,那个恍惚浮现的白衣女孩又对着她笑,她却第一次对着那个小女
孩笑了:姐姐,原谅我爱上了这个人……
  她想要微笑,然而,心口忽然有撕裂般的剧痛!在没有反应过来以前,她已经叫出了声,捂
住心口在他怀里弯下了腰。
  忽然记起了什么,幽草的脸色忽然雪白。
  “你怎么了?”抱住她,他急切的问。
  她无语。

  “哈哈……渊儿,有听过‘紫心蛊’吗?”楼下,那个慈爱的长者声音缓缓传来,一字一
字,清晰入耳,“你如过不想身边这个丫头死的话,就给我放下剑,乖乖回到雪狱里去!”
  “不然,我会让你亲眼看着她死的有多惨!”
  幽草觉得抱着她的那双手忽然僵硬,她连忙抬头,努力微笑:“不要相信那个老狐狸的
话!……哪里有什么紫心蛊,完全是捏造来骗你的。少渊,不要上他的当!”
  “如果再被关到那里去你会死的!——你也知道那老家伙,有多狡猾。”
  “是吗?……”有些迟疑的,他皱了皱眉,看向她。
  她看着他苍白清俊的脸,微微皱着的眉头,忽然忍不住抬手,轻轻展开他眉间的皱痕,叹
气:“不要总是皱眉头,要多笑笑才是……你看,皱痕都那么深了。”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那样的话,所以,那一刹间,他居然楞在了那里。
  “来,我们出去看烟花吧!”看着他发怔,幽草忽然笑了起来,拉住他的手,走了出去,到
外面的廊上。她的手冰冷,冷的和他一样。

  不远处的集市,游人如织,喧闹声盈耳,红男绿女,双双对对。
  那些烟花一个个爆开,释放出光、热和浓厚呛人的硝烟。人群在焰火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
不时爆发出快乐的尖叫。
  “你看你看!”青衣女孩突然欢跃的叫了起来,扬起头,故意不去看楼下包围的铁桶也似的
武林人士,拉起他的手看向天上。
  邀月楼离烟火很近,这些明亮的火花从天空的某一点散开,朝他们笼罩下来,看来就像是一
场奇异的流星雨。
  焰火在他们身边爆炸。震耳欲聋的声响,令人想要流泪的烟雾。还有从天空飘落下来的灰
烬,一片一片,像灰色的雪,触手即碎。
  “抱紧我,少渊。”在缤纷的光与影中,她忽然颤抖着将身子偎进了他怀里,彷佛怕冷似的
央求。他心下一颤,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忽然,低头吻住了她冰冷的唇。
  楼下,监视着的人中一阵不安。
  “真的是疯了。”谢青云铁青着脸,再次摧动了蛊虫。
  然而,高楼上的一对恋人并无反应。青衣女子的脸上,一直带着幸福而醉人的微笑。
  许久许久,他们才恋恋不舍的分开,喘息着,发现彼此身上、头上的片片灰烬。幽草伸手拂
去他白衣上的灰烬,看着它在自己纤白的手指间化为细屑。
  那就是烟花的尸体。
  她对他笑了。既然没有所谓“明天”可言,笑也罢,怎样也罢!

  “少渊……好冷。你替我去找件衣服。”她咬紧了咀唇,又哆嗦了一下,哀求似的看他。他
抚摩了一下她漆黑的发丝,放下手中的剑,回身从走进房间。
  忽然,直觉到什么似的,他蓦然回头——余光里,只看见雪亮的剑光一闪,鲜血从青衣上飞
溅开来!
  “幽草!幽草!”近乎于疯狂的,他回身扑了过去,然而,只听见“叮”的一声,冰雪切掉
落在楼面上,一袭青衣轻飘飘的,从高楼上坠了下去。
  风中的青色衣裾,宛如一个坠落在深渊里的迷梦,永不再醒。
  天空中,正有一个烟花绽放开来,五彩缤纷的,映的天空一片绚烂。
  他的手只抓住了空气。
  “少渊,我要去姐姐那里了……”
  “这个世上,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够困住你。”

  “幽草!幽草!”
  楼下围观的人群中,穿着嫁衣的女子惊呼了起来,泪流满面——她身边的新郎用了很大的力
气,才制止住她要冲过去的企图。
  “阁主……她死了。”左琴护法看着跌落到地面的女子尸体,低声回复,声音里,忽然有压
抑不住的恐惧和颤抖,“阁主——她,她死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风中,忽然有人叹息。
  所有人,看着由半空坠落的女子,心里都有忽然莫名而来的寒意!

  “哈哈哈哈哈哈!”
  高楼上,陡然爆发出了骇人的大笑!那样凄厉而疯狂的笑声,竟似九冥传来。
  “疯子!一群疯子!……哈哈哈哈,天下人负我,我杀天下人!”
  如果还有一个人相信我,那么我就不会疯……绚烂的烟花从天空四散而落,众人仰头观望
时,忽然看见那一朵美丽的花里,有最灿烂的光芒闪现——一瞬间,漫天的烟花都为之黯然!
  “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哈哈哈哈!”
  剑光横空而气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凌厉之极的杀气,然而,那样夺目绚丽的剑光,居
然让所有人在片刻之间都神为之一夺!
  白衣披发的瘦削年轻人,从高楼上一掠而下,仰头大笑,高歌而行,在他的眼睛里,没有愤
怒,也没有喜悦,而完完全全只是——疯狂!
  在落到地上时,如同鬼魅般的,他伸足在琴剑两位失神的鼎剑阁护法头上一点,只听“嗑啦
嗑啦”两声脆响,头颅在脚下裂开,竟被活生生踩的陷进了双肩中!
  周围的人,一时间竟惊得鸦雀无声。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清亮而凄厉的歌声,恍如银河天流,划落人间。在狂歌长笑中,雪亮的剑光如同风一般,直
刺人群中的鼎剑阁主谢青云!
  “疯了……他,他真的疯了。”苍白着脸,鼎剑阁主喃喃自语。
  看着如闪电般逼近的人,他一时间竟然被对方的斗气和杀气完全压住,捏了剑诀,却居然来
不及拔剑!

  “爹!”
  在这一瞬间,二公子忽然扑了上去,挡在了父亲面前,嘶声大呼:“大哥,你住手!”
  “哈哈哈哈……”御剑凌空的白衣公子仰头大笑,剑光如同流星般一掠而过,穿过少卿的胸
口,刺入了后面谢青云的身上!
  那一剑之力连杀两人后仍是不竭,竟然逼得两人的身体往后急飞,重重撞上了邀月楼下的照
壁,“夺”的一声,牢牢凌空钉在了上面!
  “大……哥?”
  剑上,少卿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轻声问:“你……难道真的疯了?”他
的眼睛里,忽然有些微的安然,又有些微的悲伤。
  “他疯了!他真的疯了!大家快把他杀了!”
  后面,还在挣扎的鼎剑阁主,忽然心胆俱裂的大喊,拼命当空舞动着手脚,形态可怖。
  “哈哈哈哈!杀了……都杀了!”看着被刺穿在剑上的父亲和弟弟,剑妖公子忽然大笑起
来,诡异而疯狂,忽然,抽剑,让两个人跌落在地上,大笑着,长吟:“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
浇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长笑中,回手一剑,削掉了谢青云的半边头颅!
  然后,他挥剑,杀向了周围的武林人士,一时间,血色如同烟花一般,在地面上四处散开,
美丽如雾。那一刹间,即使是天上的烟花,都因为地面上血花的魅惑而惊心失色。

  “施主住手……”
  在冰雪切一次次挥落时,剑妖公子忽然顿了一下。
  血红色的眸子里,映照出了一个站出来,挡在所有人面前的灰衣老僧。
  “快乐痛苦皆无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昨日种种宛如昨日死,施主切不可执着于杀戮,
以免堕入修罗道中。”
  他却只是大笑,手中的长剑,风一般的刺向合十而立的老僧。


  ACT-11-梵音

  仿佛一夜之间,武林整个天翻地覆。
  鼎剑阁谢家整个垮了,老阁主被杀,二公子重伤致残,而传说中疯癫的大公子,却被少林空
性大师带上了嵩山。
  后来,又有人出来辟谣,说:那个剑妖公子,的确没有疯,而是被谢青云下了血毒做成了药
人,而他本人,根本不是谢家的亲骨肉……谢老阁主的用心之毒,可以想见。
  说话的,是武林第一神医秋水天,他是受空性大师所托,对谢少渊的病下了诊断。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于是,整个武林就有些叹息。说,谢青云那个老狐狸,真的不是东西。
  其中,说得最咬牙切齿的,却是洛阳方家的老夫人。
  然,那个以前被众口诬陷为疯子的剑妖公子,却真正的疯了——那一夜以后,他就彻彻底底
的发狂了。不认识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每天的喃喃自语。
  还好,空性大师每日的以佛经梵唱去除他内心的杀气,又请求少林方丈空闻,用佛门无上的
心法易筋经,一寸寸的拔出他体内的血毒。
  于是,每月必杀人的剑妖,终于渐渐不再嗜血如狂。
  然而,他却长久的沉默下去。

  一年以后。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你看,他每天都坐在那个塔上发呆呢。”
  刚刚下了场雪,起来扫雪的小沙弥中,有一个偶尔抬头,看见了西边嵩岳寺塔第十层上,那
个默默静坐的白衣人影。
  “据师兄他们私下说,这个人,就是当年江湖中第一的剑妖公子!”旁边的沙弥接道。
  “啊?就是那个师祖带回来的疯子?”扫帚一顿,在雪上扫出丝丝缕缕,小沙弥惊问。
  “是啊……”
  “真是看不出……平日是个很安静的人啊,就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看上去也不像疯子。”有
些惋惜的,拿扫帚小沙弥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净心,净明!开饭了,快去啊……”廊下,有匆匆走过的师兄招呼。
  于是,连忙扔了扫帚,两个小沙弥忙忙的跑上去,加入了队伍,一边走,一边问:“今晚开
斋,有什么好吃的没?”
  另一个师兄眉花眼笑:“有有有!今天,鼎剑阁谢家的主人和少奶奶来寺里烧香还愿,还带
了不少素食汤团布施大家呢。”
  “鼎剑阁?……那不是这个寺里的疯子的家人吗?”
  “嘘……小声点,据说,也不是亲骨肉兄弟呢。”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汤团……今日,是元宵了呢。”若有所思的,小沙弥抬头,看着暗下来的天空。
  “是啊,等一会,还可以爬到山顶上去看烟花!”同门的声音,无比雀跃。
  毕竟,虽然是佛门子弟,却还是孩子而已。

  “谢施主,令弟和弟媳,都在寺里,想见你一面。”
  高塔凌云,四面是飞鸟和山色,楼梯上,空性大师对塔心室里的白衣人合十,然而,仿佛没
听见一般,那个白衣披发的年轻人,只是自顾自的低语,并不答话。眉头轻轻皱起,眉间的皱痕
有如刀刻。
  “独自面壁,俯视苍生,施主至今仍然是无法看破吗?魔障,魔障……阿弥陀佛。”空性长
长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转身下楼。
  下到山坡上,却看见一群小沙弥聚在山坡上,叫嚷着看烟花。空性不由笑了——毕竟是孩
子,还对于这个尘世存在如此的好奇和热情。
  忽然,天空一闪,明亮的火花从山下的人家里高高升起,从天空的某一点散开,朝他们笼罩
下来,宛如流星雨,缤纷而落。
  “哇!哇!”那一群小和尚叫了起来,拍手。
  空性大师笑着,笑容里却有繁华看尽后的大彻大悟和寂静,他拂了拂衣襟,准备转头走开。
忽然,看见一个小沙弥脸色有些异样的,仰看着他的身后某处。
  “净心,有何事?”他温和的问。
  那个小沙弥脸色苍白,颤声道:“师祖……师祖!那个人,那个塔上的人,他在做什么?”
  空性蓦然回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十层高塔。

  那里,冷月如镜,飞鸟盘旋,嵩岳寺塔孤单的矗立在漫天的缤纷烟花中,绚丽浮华的烟花映
着古朴的佛塔,有如幻境——塔边的挑檐上,一个白衣长发的青年临风而立,看着天空伸出手
来,似乎要接住天上掉下来的花朵,又似在拉住往天上逝去的某个人……
  他的剪影,在冷月古塔和漫天光影中,飘然出尘,如同天外飞仙。

  “你看你,不要总是皱眉头呀,要多笑笑才是……你看,皱痕都那么深了。”
  青衣的女子,微微笑着,从虚空里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眉头,她的手,冰冷的如同天边的
雪……然而,他却笑了,对着她,伸出手去。
  “幽草。”他轻轻叫道。
  “少渊,来,我们出去看烟花吧!”她笑着,拉住他的手。

  “天!——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山坡上,那些小沙弥都惊呆了,脱口惊呼。
  苍茫的月色中,漫天的烟花绚烂,那一袭白衣蓦然坠落,如同一只渡尽寒塘的冷鹤,瞬间划
过茫茫的夜空。然后,天际仍然空寂无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阿弥陀佛……”
  对着坠落过后的夜空合十深深一礼,空性大师轻声念起了往生咒。

  夜幕下,唯有皓月无声,冷彻千古。
  那漫天烟花,竟似不知道人世疾苦,仍然做尽了妍态浮光,散做漫天星辰而落。
  空性大师伸手拂去僧衣上的灰烬,看着它在手指间化为细屑。
  那就是烟花的尸体。是那些美丽的花朵燃尽后留下的痕迹。
  为万人仰望的时刻,也只有它们被爆炸抛向天空,燃烧殆尽的那一瞬间。
  一切,留下的却只是幻影而已。

  沧月完稿于十二月七日夜十一时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级别: 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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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02-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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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CT-8-雪狱

  “听说幽草那个丫头,老爷给她什么赏赐都不要,却居然还要求去雪狱里服侍大公子!”
  “真是胆子大……那个妖怪一样的大公子据说想吃了她呢!”
  “是阿是阿,那一天,真真吓杀我了……”
  “看来,是跟了大公子太久,幽草那个丫头也有些疯了。”
  手里提着食盒,走过长长的廊道,隐约听见那些侍女们的议论。
  她只是低头,默默走过。
  耳上的伤口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然而,每次一想起当天他最后看她的眼神,心就仿佛被再
一次血淋淋的剖开。

  少主被关在这个雪狱里——那个阴冷幽闭的地下密室。
  三面是玄武岩的墙壁,一面,厚重的铁门隔开了外面的一切,只留下一个不足一尺见方的小
窗,可以探查,门下一个狭长的缝隙,却是送饭的抽屉。
  谢老阁主对武林所有人保证,他的儿子被好好的看管在一个苍蝇都飞不出的地方,以后,再
也不会出来为祸武林……
  因为我儿子疯了,所以,他做的什么和鼎剑阁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后,我保证,犬子再也
不会出去胡闹了。
  带着一些无奈和苦痛,老阁主对那些上门论理的武林头面人物解释,然后,带那些人,去参
观那个被囚禁在密室铁门里的儿子。
  在那些人从小窗里面窥视的时候,里面那个人便狂躁的站起,大笑,拼命撕扯着那些贯穿在
自己身体里的铁镣。
  “原来,真的是一个疯子啊……”那些人,在看过被严密关押起来的鼎剑阁大公子以后,都
有些茫然若失的叹气——既然是一个疯子,那么,那些仇,也是报不得的了。

  从那个小窗里看进去,阴沉的光线下,她看见有沉重的铁镣锁住了他的双手双脚,而另外还
有两根,穿透了他左右锁骨,把他活生生的钉在了方圆三尺之内。只要稍微使力,便痛苦不堪。
  在铁镣穿过的地方,他伤口已经全部溃烂,即使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脓水的气
味充盈在整个地牢中,无法掩饰。
  他再也不愿意和她说话,也不进任何饮食。
  幽草去求老爷找一个大夫来给少主治伤,老爷却淡淡的笑着,说:“渊儿简直是个妖怪啊。
那么一点伤,怎么死的了?你也不用太费心,这个儿子,我就当没有了……”
  她在一边低着头,咬着嘴角,轻声说:“老爷,少主不怕死,可是——他是个有洁癖的人!
这样比杀了他还痛苦啊!”
  然而,老爷已经转头和总管笑语去了。
  ——老爷当然应该高兴,因为方天岚死后,今年武林盟主的位置,十有八九是该鼎剑阁的主
人来当了。
  看着当父亲的那样的淡漠,对比起以前他的慈爱,幽草终于隐隐知道,阁主是在故意折辱这
个桀骜的儿子……

  老阁主……真是狠心啊。虽然不能放任自己的儿子乱杀人,但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难道关
起来以后,连死活都不管了吗?
  她是一个下人而已……又能如何。
  何况,将少主幽禁起来,至少,不会再由他杀人了。这是好事——所以,我做的对。
  她一遍遍的对自己这样说。

  昨夜是满月,按以往的惯例,他是要杀人的——然而,他却被锁在了石壁上!一整夜,他挣
扎厉呼的声音让她听得夜不能寐。
  她在中夜坐起,在那道厚厚的铁门外痛哭,拼命拍打着,叫着里面的人,然而,那疯了一样
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在里面狂歌,声音到后来已经辨不出是哭是笑。
  如果实在非要杀人的话……如果不杀人少主就会死的话——那么,还不如杀了我吧。
  但是……这并不是她一个人死就能够解决的。他以后还是要杀人的……
  少主,已经是一个饮血的魔鬼了。

  “少主,用膳了。”
 然而,铁门里面的人还是如同以往一般,没有出声。
  她踮起脚,从窗口看过去,只见幽暗的光线里,他带着镣铐,靠着冰冷的岩石墙壁,看着房
间的角落,不知想什么,却微微皱眉,只觉眉间的皱痕有如刀刻。
  他瘦的越发厉害了,双颊深深的陷了下去。整日整日的不动,偶尔站起来,却是狂躁的扯动
锁住全身的铁镣。然而,因为穿过了肩胛骨,让他的双手却使不出半点力。手还没举过肩头便颓
然落下,于是,一边大笑着撕扯肩背的肌肉,一边猛烈的咳嗽起来。

  “少主,吃点东西吧。”
  她抚着冰冷的铁门,轻声劝告。一句话未落,却看见他猛然抓起门底下送进去的饭菜,大笑
着,狠狠对着她砸了过来。
  幽草下意识的躲避,碗筷却在扔出不到三尺后掉到了地上——以他目前的力气,居然已经连
扔一个碗都作不到!看着落到地上的碗,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下,然后,再次仰头大笑起来,一边
笑,一边咳嗽,忽然整个人弯下了腰去缩成一团。
  “少主!你怎么了?!很难受吗?”抓着小窗的边缘,她带着哭音喊,“不要笑了,少主!
求求你不要那样笑了!……我知道你没有疯!求求你……”
  剧烈的咳嗽和狂笑都在一刹间停止,那一刻的密室,忽然空旷的有些可怕。
  “哈哈哈哈……你现在却说我没疯?”片刻的沉默后,那个人再度笑了起来,但是笑声却是
极度的愤怒和萧瑟,然后,他缓缓回头,看着窗口里侍女含泪的脸,目光清醒冷漠的如同冰雪:
“为什么?幽草?”

  她看着那个光线黯淡的密室,那个角落里,缓缓又浮现出了那个白菊花般安静的小女孩,低
着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脸,有些羞涩的站在那里。
  姐姐……绿衣侍女温柔的眼睛里,忽然也有利剑一般的亮光!
  “因为,少主你杀了我姐姐……你杀了我姐姐!”
  “你不要那样看我!你当然记不得了!”
  “你每月都要杀人,发起狂来六亲不认,二十年来你杀了多少人,你只怕早忘了吧?”
  “可是……我只有一个姐姐啊!”
  她的眼睛里流下泪来,黑暗中那个人也怔怔的看着她,目光里的锋芒,缓缓的黯淡下去:
“幽草……”他忽然叹息一般的低声说了一句。
  “姐姐那个时候才十三岁,来服侍少主,来的当天晚上就被你杀了!”
  “老阁主让我们进去收尸……我进去,进到那个黑洞洞的房间里,忽然碰到了满手的血——
是姐姐!姐姐被挂在了墙壁上!喉咙里钉着一把剑……”
  “她的脸色,扭曲的那样可怕——”
  “那个少主一定不是人!一定是疯子!十一岁的时候,我就那么想。”
  “后来,老阁主指派阿绣来做你新的侍女,阿绣怕的要死,于是,我对老阁主说,让我去
吧……阿绣她比我还小。”
  “却没有想到,一直能在你身边,活那么多年……”

  那个人终于垂下了眼,那一刻,他是前所未有的安静和沉默。
  “或许——我真的是疯了?”黑暗中,他忽然自语。
  “少主没有疯……少主只是病了。”幽草的声音哽咽起来,“那一夜,我听见老爷和你说的
话,才知道你自己也管不住自己——看到你发病时候的那个样子,就忽然明白其实少主也吃了很
多苦……”
  “本来觉得少主你是该死的……但是,生这样的病,也不是你的罪过啊!”
  “可无论如何,不能再任由少主杀人了……不能再有人死了!”
  “所以……我才对大家说,你疯了。”
  “这样,老阁主终于会狠下心来,不放任你杀人了……”
  “少主,幽草只是希望你以后都不要杀人而已……老阁主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病,他
一定会找人治好的。幽草……无论如何,会在这里陪你。”
  寂静的房间里,她的声音宛如清泉一般滑落,柔和而坚定。

  “哈,哈哈……”
  低着头,沉默的谢少渊忽然又笑了起来,声音再度有抑止不住的疯狂。
  “少主?少主!”有些惊慌担忧的,她呼唤。

  “——谁说谢青云那个混蛋是我父亲?!他根本不是我父亲!我根本不是他儿子!”
  仰头大笑,鼎剑阁的少主眼睛里有火在燃烧,回头,恶狠狠的盯着幽草,问:“有哪个父
亲,会自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血毒?有哪个父亲忍心让自己的儿子成为药人?!”
  “我根本不是他儿子,根本不是!”
  “那一天我问他为什么对我下血毒,那个老狐狸笑着,用传音入密对我说:”你根本不是我
儿子,不过是路边拣来的弃婴而已!你根骨那么好,不做药人岂不是可惜了?哈哈!少卿才是我
唯一的儿子,我的一切,包括你用血肉换来的,将来都是他的!‘“
  “但是表面上,那个衣冠禽兽,却看着我,对大家说:”可怜的孩子,你病了,需要吃药而
已。吃了药,你就没事了……‘“
  “我要杀了他!我知道他是故意在激我动手,可是我真的要杀了他!”
  “哪怕别人都认为我真的是杀父的疯子!”
  “哈哈哈哈!”

  他大笑,笑得再度剧烈的咳嗽起来,弯下了腰。肩头的铁索不停的晃动着,有模糊的血肉和
脓液,从那里不停的渗出。
  “……”一时间,她竟然无言以对。
  一直,心里也都有些奇怪: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命令少主去杀的方天岚,老阁主却在众人面前
一口否认。而且,虽然平日对于少主是那样的慈爱,可是却不允许二公子接近少主——“少卿,
你大哥和你不是同一种人!别惹他!”
  似乎,一直以来,老阁主都是处心积虑的对外营造着一种印象——他的大儿子,是一个疯
子……老阁主不引为耻,有意无意的,一次次的在大家面前那么说。
  自从将少主囚禁在雪狱以后,他更几乎已经把这个儿子当成了囚犯。
  幽草的脸色苍白如雪,恍惚中,忽然看见暗室的角落里,那个白衣女孩虚幻的影子渐渐抬
头,对着她笑了——咽喉里插着剑,那样的笑容却是悲凉而讽刺的。
  姐姐?
  我错了吗?我真的大错特错了吗?
  该死的,是老阁主,是吗?是他杀了所有人,包括他“儿子”在内!

  “当然,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反正我只是一个疯子!”
  他微微冷笑着,说,眉间的皱纹有如刀刻,复又低下头去,猛烈的咳嗽。
  “我相信你。”
  她有些恍惚,喃喃说,身子晃了一下,只觉毫无力气,只好将身子靠在了铁门上:“可
是……如今我相信……又有什么用?哈哈。”
  脸色雪白,她忽然低头莫名的笑了起来……原来,所做的一切,都逃不开那个翻手为云覆手
雨的计算?这么多年来,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都是无用的吗?
  第一次,连她都有压抑不住的想大笑的悲凉和愤慨……原来,长歌,是可以当哭的。
  “不必如此,幽草……只要有一个人相信,我就不会疯。”
  黑暗中,那个人忽然说。
  抓着小窗口上的铁栅栏,她忽然低头痛哭起来。


  ACT-9-蛊毒

  那一日以后,他终于肯勉强进一些饮食,然而,却从此极度的安静下去,不再狂躁不安,甚
至连发病时候,都极力忍着不发出声音来。
  然而,他的人一天天憔悴下去,眼睛里本来妖鬼一般的亮色,也渐渐黯淡。
  秋天来了,冬天来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

  “今天是元宵了吗?”
  看着食盒里的汤团,少主忽然低低问了一句,嘴角有莫名的笑意,抬头看着窗口里的幽草。
幽草忽然发现,他鬓上居然有淡淡的霜华!她蓦然又有想哭的冲动,但只是点点头。
  “外面一整天都好吵……阁里有什么事情?”他问。
  迟疑了许久,青衣侍女终于低头,轻轻回答:“今天……是二公子,和阮姑娘的大喜的日
子。外头,来了好多宾客。”
  里面的人许久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幽草忍不住说了一句:“少主不用难过,阿绣
她其实——”
  “那只是个玩笑。”他忽然站起,肩头的铁镣蓦然滑落,扯的他皱了皱眉头,然而,他的神
色却是冷漠而无畏的,淡淡道,“只不过,当时看不得少卿和她那样的笑容而已……看来,我是
有病的……我看不得别人那样的笑。”
  “我知道阿绣是你的手帕交,我也只是吓吓少卿而已。何况……她那样的女子,怎能配在我
身边活下去。”
  他回头,静静看着外面那张苍白的脸,忽然笑了笑,说:“你瘦了很多,幽草。”

  “草儿?真是好久没见你了呢!”
  锦绣灿烂的兰剑室里,正在打点着嫁前奁笼的红衣少女惊喜的直起了身子,跑上去抓住了自
幼相熟的姊妹的手,灿烂的笑靥如花朵一样的盛开。
  自从十一岁那年,幽草自告奋勇的代替她去服侍大公子以来,她一直都把这个青衣的同伴视
为救命恩人。
  幽草眼色飘忽的看她,忽然笑了笑,淡淡道:“阿绣,如今你是快要当二少奶奶的人了……
以后,不要和我们这些下人如此随便,会在夫家失了自己的身份。”
  阿绣的笑容更幸福,灿烂的如同阳光:“放心,少卿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而嫌弃我……真是
我的好命了……”
  她看着好友日益苍白的脸色,忧心忡忡:“听说,你还是跟着大公子少渊?——那个疯子,
有什么值得你这样?”
  想起那一日在郊外他对于自己的侮辱,阿绣温柔的脸色就变得铁青,恨恨道:“幸亏是他疯
了!否则,岂不是要逼着我做那个疯子的侍妾?”
  “他没有疯。”忽然,青衣的女子淡淡说,然后,重复了一遍,“少主没有疯。”
  诧异的看着幽草,阿绣忽然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看你……那么认真的说笑话——那一
天,是谁亲口说少主疯了来着?唉唉,我说你啊……真的是跟着那个人太久了,小心也会疯掉
哦。”
  虽然是说笑,看着憔悴不堪的好友,阿绣容光焕发的脸上也有怜惜之意,叹道:“草儿,不
要再犯傻了,你看看你自己,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不如,我出阁以后,求老爷恩准,把你带过
兰剑室,都是好姊妹,以后也可以相互照顾着。”
  “阿绣,你说笑了。那样的福气,幽草享不起。”
  幽草涩涩的一笑,看着她那样幸福的神色,眼睛里居然有潮湿的感觉——仿佛是有什么阴暗
的东西再侵蚀着她的心,让她内心,居然有一种狠狠抬手,把那些幸福打的粉碎的感觉!
  终于明白少主当时的心情……疯了。恐怕,她现在这样的心情,也是快疯了。

  许久,她的眼光落在兰剑室壁上挂着的一把银色长剑上,略微怔了一下:“冰雪切?”她忍
不住脱口说了一句。
  “嗯,是啊……是大公子以前的佩剑。”也看着那把剑,阿绣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嫌恶又
有些无奈,“现在老爷给了少卿了——其实,有什么好?沾了那个疯子的手,让人看着都心惊肉
跳。”
  毕竟是将要做少奶奶的人了,虽然没有想到什么,但是已经有意无意的忽略起身边好友的感
受了——“哦,要回去给少主送饭了。我先走了。”
  心里又是一痛,怕眼睛里的阴暗会流露出来,她连忙回身告退。
  “哎,草儿,你找我有什么事,还没说呢!”
  身后,阿绣的声音传来,她却头也不回:“没什么,只是来恭喜你出阁而已。阿绣。”

  不用说了……本来,是想求这个幼年的好友帮忙,看看能不能劝说老爷开恩,派一个大夫
来,替少主看看越来越严重的病——他的神色越发黯淡了,日夜咳个不停,肩上的伤口腐烂的气
味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不请医生来,他会死的……他会死在那里的!
  然而,看着阿绣幸福的神色,听着她语气中对于疯子的鄙薄,她终于什么都没说。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帮她了。
  所有的人,都疯了……都疯了!

  “方老夫人,你也未必太过于逼人吧?怎么说少渊都是我儿子,在下已经将他监禁,他此生
再也难脱牢笼,难道要我杀了他你才肯罢休不成?”
  “谢阁主,令郎已经疯了!现时虽然暂时给你关了起来,难保有一天不会出来为害武林。连
我儿天岚都不是他对手,到时,谁能够制住他?而且……天岚就这么被一个疯子莫名其妙的杀了
不成?!无论如何,我们方家不会罢休的!”
  “方老夫人,今天请你来是因为卿儿的大好日子,你竟是来寻仇的不是?那么多武林元老都
被我邀来了,等会就请他们来评这个理——!”
  “哈哈……谢阁主,你的心思,我那还有不知道的。今日,不仅仅是要替儿子成亲罢?请了
那么多元老来,也是想趁机试探一下大家的反应,笼络人心,以便让你可以当上下一任的武林盟
主吧?”
  “…………方老夫人果然睿智。”
  “明人不说暗话,虽然令郎是疯了,武林道义奈疯子不得,谢阁主,但若是你不让他给天岚
抵命,方家第一个反对阁下就任!洛阳方家虽然不才,但是这点影响还是有的。”
  “老夫人莫走……容我想想。”
  “儿子虽然是儿子,但是疯了的话,也不必留了罢?——武林盟主之位和疯癫的儿子,孰轻
孰重,谢阁主一代枭雄,自己心里明白。”
  “既然这样……少不得,是大义灭亲了。今晚,会给老夫人一个交代。”终于,沉吟一番
后,里面那个平日慈祥的声音,几乎是恶狠狠的道。

  问鼎阁里的对话,终于结束了。
  然而,站在窗外的她却全身僵硬,半晌不能动弹……从兰剑室出来,横了一条心,她决定孤
注一掷的去哀求老阁主,然而,却在问鼎阁窗外听见了这样的对话。
  惊惶的后退,然而一回头就看见老爷已经站在了面前,看着苍白的脸,那样温和的笑着,微
微点着头,叹息:“也真是难得,少渊居然碰上了你这样一个侍女……他也该瞑目了。”
  然后,她的咽喉忽然被扣住,意识在瞬间模糊。
  “算了……现下杀了你,下午不见你去雪狱,少渊难免会起疑心,虽然不见得能怎样反抗—
—倒不方便晚上去下手了。”忽然,濒死的她又听见老阁主喃喃自语,然后,下颔被重重的捏
开,苦涩的药汁灌了进来,流入咽喉。
  “这是紫心蛊……你也知道它的厉害。”用力睁开眼睛,却正看见老阁主微笑的威胁,看着
她,说,“你一向是个聪明的丫头,知道该怎么做。你只要乖乖的过了今天晚上,等我处置了少
渊,明日就给你解药。”
  “不然,蛊毒发作,可足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着老爷扬长而去,那得意的目光,仿佛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中,无一能逃脱。
  心口已经有隐隐的痛,她知道,那是毒虫已经在血液里繁殖了。
  挣扎着,扶着廊道的阑干站起,她抚摩着咽喉方才被卡住的地方,用力喘息。
  泪水。绝望而无助,终于把她击倒。
  她抚摩着咽喉,终于无声的痛哭起来……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

  “哎呀……草儿,你怎么了?摔到了吗?”
  绝望中,耳边忽然听见了殷切的话语——那样明快无忧的语气,内底里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幸
福——是阿绣,那个幸福的阿绣。
  将要成为二少奶奶的阿绣。将来要成为鼎剑阁女主人的阿绣。
  她刚从兰剑室出来,看见好友正从地上站起,不由得关切的跑了过来,扶着她,进自己的房
间休息。装饰的华丽非凡的房间,贴着喜字,描龙纹凤。
  今夜要出嫁的新娘。幸福的女子。
  “我去给你找点跌打药……”支开了喜娘,阿绣自顾自的和好友无拘无束的说笑,转过了头
去——今夜,二公子要成亲了,而少主却要死吗?!
  不知为何,眼睛游移着,最后竟然落在壁上那把熟悉的冰雪切上——“草儿你看看,这个药
行不——”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高高兴兴的拿着翻出来的药瓶回头,耳边却听见“铮”的一声
清音,那把截冰断雪的利剑已经架在了她颈上!
  “草儿你做什么?你疯了吗?!”被好友眼睛里奇异的光芒吓住,新娘颤声问。
  “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不然我杀了你!阿绣。”
  幽草的脸,苍白如死,眼睛里有类似于疯狂的光芒,声音颤抖着,手也微微发抖,利刃再阿
绣雪白的脖子上蹭出一道血痕来。
  喜娘们闻声进来,看见这一幕,无不惊声尖叫。
  拉着阿绣,幽草退到了墙角,冷静之极的道:“去和老爷说,要他立刻带我去放少主出
来!——不然我杀了二少奶奶!快去!”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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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2-05-29   
3
  ACT-6-沐火

  外面的人,都喧闹着,拥挤着,喊着:“失火了!失火了!”
  然而,只有她,只有她站在那里,站在烈焰映照的漆黑房间里,看着四壁上渐渐燃起的烈
火,无声的微笑着,没有动。
  手里,拿着那把吹毛断发的利刃:冰雪切。
  “里面有人吗?快出来!房子要倒了!”
  她听见外面有救火的人焦急的喊,然后,她笑了笑。
  已经是第十一天了……
  少主,不会再回来了。
  “十天以后,如果我不回来,你就去找余总管,让他给你重新安排个差使。然后——把我用
过的东西,都烧了。不要被那些人的手弄脏……”
  那么,就全烧了罢……少主。
  在看见火焰舔上自己青色的衣襟的时候,她忽然微笑起来——其实,这样是最好的了……不
然,有时她都不敢想象,以后会怎样。
  冰雪切轻轻敲击着案上燃烧的古琴,青衣的女子忽然幽幽的笑了起来,低声唱道:“谢家庭
院残更立,”燕宿雕粱,月度银墙。
  “不辨花丛那瓣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
  “十一年前梦一场。”

  “爹,好像幽草还在里面!”门外,二少爷少卿忽然叫了起来,毕竟是习武之人,不比一
般,隐约听见了火海中有女子的轻歌。
  他想冲进去,却被父亲一把拉住:“没有人,里面没有人了!知道吗?”
  “可是……”少卿不服,抬头,却看见父亲不容反抗的眼神,那样凌厉,那样凶狠的近似于
狰狞!他忽然心中一凉,不再说什么。
  “这个不祥的居所,烧了也罢……”挥挥手,止住了下人们扑灭大火的努力,鼎剑阁的主人
气定神闲的吩咐,眼神里有无奈和悲悯:“少渊已经疯了,擅自去杀了方大侠,又杀了洛阳名医
墨十一……唉唉,这个孩子,为什么,偏偏要有那样的病!”
  说起自己的大儿子,阁主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爹,大哥,大哥真的是……疯了吗?”少卿不敢相信的问。
  父亲看了幼子一眼,冷冷反问:“他连阿绣都要无礼强占,你还认为你大哥没有发疯?——
莫非是要我承认,我当时和少渊说的话是有效的,是吗?”
  少卿脸色阵红阵白,终于,低下了头,不说什么:“或许……或许吧,大哥,是疯了。”


  “哗啦啦!”
  烈火之中,主梁终于被烧断了,整片砸了下去,高大的重檐明堂忽然间就矮了一截。
  “快看,快看!飞仙,飞仙!”
  陡然间,下人们中起了骚动,此刻,所有人,都看见忽然天空中有闪电般的白光一闪,仿佛
被无形的手推挤着一般,在白影所到之处,火焰居然纷纷向两边分开!众人来不及细看,那一袭
白衣已经没入了熊熊的火海。
  “爹……大哥!是大哥回来了吗?”
  看见着匪夷所思的一幕,少卿颤声问,语气不知是喜是忧。
  谢家老爷的脸,忽然间变得凝重之极,如临大敌的看着火焰。
  忽然间,他就对周围的心腹吩咐:“快传鼎剑阁的四位长老和两位护法!和他们说——最后
的时候到了,按计划行事!”

  十一年来梦一场……
  自从姐姐死后,她就觉得自己一直在做一个梦……在夜里,做着永远都不能醒来的梦。
  身边,永远只有尸体,血腥,还有死亡……
  唯一真实的,是那个如妖如魔般邪异的年轻男子。习惯了黑暗中视物以后,每一个夜晚,她
只是看着他在做着莫名的事情。
  看着他大笑,杀人,把尸体钉上墙壁……
  看着他在月光下吟诗,长歌,起舞……
  一直到本来胆小的她都视死亡为无物。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连这个人都是虚幻的——那一晚,在看见他跪在地上痛哭的时候,第
一次,她感觉到,他是真实的。
  是活着的,有血肉的,人。
  然,她知道少主没有疯。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停不下来而已……
  这么年来,呆在他身边,她的内心,都渐渐不由自主的被那样的黑暗吸引了吧?
  她居然喜欢那样的不见天日。
  虽然看不见他,却知道他在黑暗的某一处,于是,就心安。
  即使在那样的黑夜里,她总是能看见十三岁的姐姐站在角落里,悲哀而无助的看着她,面容
扭曲着,却低着头——宛如一朵安静开放的小白花。
  姐姐……姐姐……我不会忘记的。他现在,再也不能杀人了……
  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在呆呆的抬头,看着漫天而落的燃烧的巨木的时候,她在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次,闭上了眼
睛。


  “你想做甚么?!”
  陡然间,她看见头顶的烈焰忽然散开,宛如烟火般纷纷避落在身边,她还没有明白过来什
么,只是觉得身体一轻,等到回过神时,低头已看见燃烧的房子已在自己的脚下。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竟然已经纵身在半空。
  是梦吗?是幻梦吗?
  “谁叫你自焚的?!真是疯了!”
  耳边,忽然真真切切的听到了那个一向只在黑夜里的声音,带着冷意和懊恼,然后,她的身
体蓦然的一沉,飞快的向下坠落。她下意识的伸手,抱住了身侧的人——“少主?真的是你吗?
少主!”
  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她的声音,居然能承载如此的喜悦。那个人,第一次,是真真实实
的,近在咫尺的,并不是,黑夜里那个影子和声音而已。
  话音没有落,她已经被他横抱着,落在离火场十几丈以外的另一个天井里。
  那些仆人惊呼着,如同鬼怪一般的看着从天而降的两个人。

  “我回来了……”他低头,看着她,说。
  半个月不见,少主的面色益形苍白,默默地注视着他唯一的侍女,眼睛深处居然有近似于失
控的疯狂和黯淡,仿佛是一头咬牙忍受着痛苦的野兽。
  看着他的双眼,幽草觉得这那里隐藏着一把寒冰制成的剑。她不由自主地垂下头,然而少渊
却用手托起了她的下颔。在他的手接触到肌肤时,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第一次注意到他的
皮肤苍白,有如坚玉。
  她只有垂下眼皮,任由他凝视自己的脸,忽然,耳边听见他问:“你,在等我吗?”
  幽草点了点头,想了想,忽然又摇头:“我……想去找你。”
  想去找他……所以,她才在火里。
  “真是疯了。”他叱道,但是眼睛深处却有异样的亮色,忽然轻笑,“看来,真是和我一起
待得太久了……”
  脸上忽然有些热,她想是火烧过的缘故。抬头看他,忽然,眼光扫过,却看见那边熊熊的烈
焰里,有个白衣的小女孩,静静的对着她笑,宛如一朵开在幽暗角落的白花——姐姐。
  莫名的悲伤如刀刃般狠狠地划下,她触电般的从他身边退开了一步。


  ACT-7-疯癫

  谢少渊没有没有再看她,仿佛他的心思也转移到了别处,他眼睛里的光芒越来越盛!
  “你先离开鼎剑阁——我去找谢青云算帐!”
  不知为何,他忽然直呼起父亲的名讳,声音恶狠狠的,宛如野兽。
  幽草一惊,眼色复杂的看他。
  “少主,你——”
  她颤声问,然而,话音未落,谢少渊已经不在当地。

  “渊儿的病越发厉害了……只怕有一天,他会六亲不认。”
  记得一个月前,老阁主曾在大家面前忧心忡忡的叹息。看着从少主房间里被抬出的洛河少侠
莫宁惨不忍睹的尸体,所有人都重重点头。
  妖剑……少主那样如妖附身的剑法和脾气,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今日,看他说起父亲的眼神,幽草意识到——那一天,恐怕终于是要来了。
  又会有人死。
  只要他一疯狂,必定会有人死!

  “为何?”
  “为何要对我下毒?!”
  他看着父亲,那个被鼎剑阁长老们簇拥着的父亲,问。
  “毒?哪里有毒……可怜的孩子,你病了,需要吃药而已。”
  谢家的一家之主坐在高堂上,俯视着自己的儿子,眼神温和而无奈。
  谢家的大公子,鼎剑阁的少主,忽然大笑,猛烈的摇头:“不,那不是药!那是血毒!你要
把我变成药人!为什么?为什么!”
  老阁主看看儿子,又转头看看旁边的护法和长老,叹了口气:“渊儿,你真的病的很厉害
了……你这次出去都做了些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我只是要你去洛阳拜访一下方大侠,你竟然把他杀了!”
  “你都做了些什么阿!”

  谢青云叹气,摇头,看着提剑站在一边的大儿子,终于慈爱的叹气:“不过,我知道,不能
怪你——你本来就是有病的,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出门远游。”
  “明明是父亲你叫我杀的方天岚——!”
  怒极,他大喝,陡然间有如疯狂,手中的冰雪切挥出凌厉的弧度。
  所有长老立刻围了上来,防住他。
  “大哥。”站在父亲身边的二弟忍不住叫了一声,看着他,眼光怜悯。
  “你看你……又开始糊涂了。”谢青云目光慈祥地抚上儿子的脸:“好好控制你的情绪,放
心,我会继续治好你的病。”
  “我没有病!”白衣仗剑的青年,厉声大叫。眼色却狰狞如妖魔。
  就算是有,也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正是父亲,自小以来,就压迫着他,令他变得神经质。
  药人!是谁让他这样生不如死!
  “这里还有一些药,”父亲不理会他,微微笑着,从怀中拿出了一把黑色的药丸,递过来:
“把它吃了,吃了你就会好了……”
  “不要!”他有如野兽一样的叫了起来,目光凶狠的看着父亲。
  “大哥……不要任性了。父亲是为你好。”在一边的二弟少卿,终于出言劝阻。
  谢少渊不作声看着他,看着他年轻英俊的弟弟,目光在冷酷中带了一丝讥诮。
  少卿开始被大哥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他怀疑地问:“大哥?”
  终于,他失去控制地对着弟弟狂笑起来——这个十九岁的,受宠的健康的弟弟,他知道什
么?他知道什么!享有着作为长子才享有的一切,所有的血汗,痛苦却要他来一个人背负!该死
的!
  在无法忍受的冲动下,他忽然跳起,一剑刺向少卿的咽喉——想象着那里鲜血喷涌的景象。
然,似乎早有准备,琴剑两位大护法的招式,正好封住了他的去路。然而,剑尖吞吐的凌厉剑
气,还是划破了少卿的脸颊。
  少卿被吓得从椅子上跳起,连连倒退三大步。看着他,目光无奈而畏惧。

  “没办法了……渊儿是疯了。”
  终于,一字一句的,坐在高台上的父亲,下了断言:“得把他关起来,不然又要惹祸。”
  “我根本没有疯!没有!”
  他大笑,睥睨着那一群武林里的头面人物,手里的冰雪切闪动寒光点点——“你们看!这是
什么!这就是他给我种的血毒!你们看!”
  狂笑中,他撕破了肩头的白衣,肩胛骨下,两处溃烂的伤口赫然可见。他回过手腕,一剑削
在自己的肩头!
  血如泉水般涌出,腐烂的肉被削去,但是,在白森森的骨头上,那黑色仍然顽固的存在着。
  “快阻止他!渊儿疯了,要自残!”
  脸色变了变,谢青云忽然冲口命令,两大护法,四位长老,就包围了大公子。
  “我没有疯!没有!”
  他大笑,挥剑,银光流转出漫天的繁星。而他的身形如同鬼魅。

  “少主,快冷静下来!”周围的人急忙劝阻。
  “大哥,住手啊!你疯了?”二弟的声音无力而无奈。
  “渊儿,莫要再发疯了!”父亲的声音,冷漠而严厉,一如既往。
  “我没有发疯!没有!”他继续大笑,挥剑而舞,毫不留情的,刺入一个个人的咽喉。
  在片刻之间,四大长老已经分别倒了下去。
  “妖剑!妖剑!”围观的仆人中,忽然有人惊惧的喊。
  “少主……”他听见了人群里,有个人轻轻的惊呼,然而,此刻的他不能顾及。
  血的味道……真好。
  他眼神亮的如同闪电,舔了舔剑上的血,扬起剑,指住了父亲的咽喉,冷笑:“为什么?为
什么要把我做成药人?回答我!”
  谢青云仍然是不动声色的笑着,慈祥而无奈,然而,只有细心的人,才看见他的嘴角轻轻翕
动了几下,似乎无声的说了一句什么。
  那一瞬间,站得笔直的谢少渊如遇雷击,猛然一震,抬头,眼睛里似乎要滴出血来!
  “谢青云!我非杀了你不可!”
  他的眼神,再一次涌现出了浓厚的阴郁。
  那是杀人者的眼神。

  “少主……住手!你疯了?阁主是你父亲啊!”
  人群中,那个声音忽然颤抖而清晰的响亮起来,谢少渊终于忍不住缓缓回头,看见站在堂
外,一身青衣的年轻侍女。她看着自己,目光……居然也是同那些旁人那样的悲悯而无奈。
  一直桀骜冷漠的眼神里,第一次有震动,似乎是不可置信的,他低声问:“你,说什么?—
—你,也说,我,疯了?”
  他的眼神在散落的长发下看过来,冷的如同冰雪,但里面隐隐的,却是烈火般燃烧的痛苦和
疯狂。
  此时,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青衣的丫鬟身上。
  “幽草,你服侍了他这么多年,你说,渊儿是不是疯了?”
  忽然间,高高在上的老爷,声音忽然飘落,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她身上,却砸得她身子一
晃,几乎站不住。
  幽草抬头,避开了少主的眼睛,慢慢走过去,站到了谢青云身边——她幽幽的说,语气似乎
是在叹息:“老爷……该好好把他管起来了,不要再让他杀人。”
  “大少爷……是疯了。”

  “来人,把大少爷送回房里去,好好看顾!”
  谢青云看着幽草,眼色里有些微的得意,吩咐。
  然后,耳边,忽然听见了冲天而起的大笑,凄厉疯狂,有如海啸狂风,入耳惊心!
  “很好,很好!”谢少渊仰头长啸,狂笑,“——你们才疯了!你们才是一群疯子!”
  忽然间,他目光闪电般落在青衣少女的身上,似笑非笑的:“好好好——我就算是疯了!那
又如何!今天,我非要杀了谢青云这个老狐狸!”
  他身形一动,整个人宛如出鞘的利剑,直奔堂上的谢阁主而去!
  剑出,寒芒一片。
  冰雪切,宛如流进万载光阴,终化虚影。
  谢少渊的手中仿佛已经没有剑,只有一道虚影掠向老阁主的咽喉。虚影的背后,他一袭白衣
飘零如霜天孤鹤。无论剑,还是人,都在有无之间。
  那是必杀的一击。
  鼎剑阁中,连琴剑两大护法也只能挡他一步而已!
  妖异的剑光,直射咽喉。
  然而,却在瞬间化为静止——硬生生的,停住。
  停在青衣少女光洁的额头上。距离三分。
  吞吐的剑气因为被瞬间猛烈的收回,而撞向了出招者自身,连妖鬼一般的大公子,都不由身
子微微一晃。

  “快!”拉过幽草挡在身前,谢青云对左右一声断喝。
  在同时,背后的两大护法同时出手,各自全力出剑!
  仿佛是演练过了无数次,琴剑两人的配合妙到了豪巅,就在那妖鬼般的剑停滞的片刻,“唰
唰”两声,两柄细长的剑,已经从他的左右肩胛骨下刺入,锁骨下穿出!
  剑妖公子,就被钉在了空中。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左右肩胛骨的伤处,竟然是他的命门。而他的父亲居然知道。
  “大哥……大哥。”看着他那一瞬间痛苦的表情,少卿不由自主的脱口惊呼。
  谢青云仍然坐在那里,隔着苍白着脸的幽草,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微微笑着,甚至还叹了口
气,慈爱的说:“可闹够了罢?来人,把大少爷送回房里去,好好看顾!”
  “衣冠禽兽!疯子!”
  少渊的眼色如同疯狂,手中的剑欲要举起,然而背后护法只是把贯穿他右肩的剑一绞,他手
中忽然毫无力气,“叮”的一声,冰雪切掉落在地上。
  周围的家臣属下一拥而上,反剪住了他的手,生怕这个魔鬼般的人在逃脱。
  “少主!”看着满身鲜血的他那样桀骜不甘心的眼神,再也忍不住的,泪水从青衣侍女的脸
上如断线珍珠的滚落,她扑上去,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形,哽咽着。
  “小心!”
  周围的人齐齐惊呼,幽草只觉得耳边一阵剧痛,讶然抬头,看见的却是如妖如鬼般可怖的眼
睛,那里面,幽暗而猛烈的火光,仿佛在地狱里燃烧!
  她被人拉开,捂着左耳,惊惧交集的看着他。
  “呸。”冷笑着,将咬下的一块血肉吐在地上,他抬起眼睛,看她,轻蔑而冰冷。
  然,尽管这样,方才,他还是停住了到她额头的剑。
  桀骜而冷漠的,他看着面前的所有人,然后,带着满襟鲜血,头也不回的走开。

  “唉唉……真是家门不幸,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仍然带着怜悯和苦恼,谢家的主人看着自己发狂的儿子,摇了摇头。
  然后,关切的回头,看着仿佛失去了魂魄的青衣丫鬟,温和的问:“怎么?快叫大夫来!你
今天做的很好,不亏了我这么多年让你呆在渊儿身边的用心——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所有的下人,都羡慕的看着她,然而,她却没有说话。
  她的神色,一直是痴痴的,忽然问:“以后,少主不会乱杀人了吧?他不会再杀人了吧?”
她一直一直的看着堂中那个角落,仿佛看见了什么。幽幽的问。
  阁主的神色也有些异样,眉头皱了皱,但还是耐心的回答:“是的,以后我会好好的看管好
渊儿……就算看他发病受苦,也绝对不会让他再杀人胡闹了!”
  “那么,就好了……”幽草终于微微的笑了,扬起头,忽然说——“我想以后继续服侍少
主……请阁主恩准。”
  看着老爷有些阴沉的脸色,她却丝毫不惧,反而对着那个角落里笑了笑……那里,她终于看
见那个安静的,如同一朵小白花那样的女子缓缓抬起了头,微微对她笑。
  姐姐……你安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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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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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2-05-29   
2
  ACT-4-舞风

  初春的原野。
  郊外踏青游人不断,红男绿女,袖挽春风。处处看来,都是旖旎风光。
  陌上,一个白衣长发的男子,有些落寞的走过来。
  他身后,默不作声的跟着一位淡绿衫子的少女,几乎是小跑着,跟着他的风一般的脚步,手
里捧着一个长长的布包。
  陌上杏花盛开,一阵风过,便如雨般的洒落无数花瓣。白衣男子停下了脚步,看着落花,似
乎想起什么似的,眉头又皱了皱,眉间的深痕有如刀刻。
  “少主,老爷他们在那边等呢。”
  看他有些出神,身后的绿衣侍女轻声提醒。
  他的目光投向长亭,那里,鼎剑阁的几个元老,在设宴饯行——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所有来
相送的人,居然都是一身白衣。
  满座衣冠似雪。
  “……”连侍女都觉得有些不自在,正待说什么,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阵歌声: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予,一生休。
  “纵使被无情弃——”不能羞!“
  那样明快的歌声,唱得那样自然而毫无忸怩做作,不但是那个绿衣侍女,连看着半空落花的
白衣男子,都不由得向歌声传来的地方看去。

  秋千架子下,一群也是出游的女子在嘻嘻哈哈,中间那个穿着水红色百蝶穿花长裙的女子在
歌声中微微使力,看的出是个荡秋千的好手,一边唱歌,一边脚下适时的一蹬,绳子越来越高,
如飞一般的轻盈。
  “好啊!阿绣,加把劲儿!”
  在一片的叫好声中,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热情中带着几分腼腆,看去,只见长亭底
下,少卿早已顾不得父亲在旁,大声看向这边,喝起彩来。
  在众人喝采声中,秋千上的女子微微一笑,裙裾如风,越荡越高,如同一道彩虹。
  “你看,阿绣那丫头今天是疯了不成?”人群中,有姐妹笑着打趣。
  “没看谢家二少爷在嘛……”有好几个人笑着回答。
  这时,只见秋千已荡的几乎和地齐平,直直没入对面的柳树桃花中。
  在那一刹间,秋千上的妙龄女子微微向前探首,编贝似的牙齿一咬,从那一树开的火也似的
碧桃中,咬下了一枝繁花来。
  “阿绣好厉害!”秋千下一群人拍手笑起来,秋千上的少女美目流光,笑吟吟的看着长亭里
谢家二公子,不再蹬秋千,却腾出手来,将一绺散出来的长发掖到耳后,然后将叼着的碧桃拿到
手里,对着少卿一笑,扬手将手里的桃花丢给了他。
  看的人一阵哄笑,少卿的脸阵红阵白,喜悦而忐忑的看了一边不动声色的父亲一眼,终于还
是忍不住跳出去,捡起了那支桃花。

  白衣长发的男子站在陌上,看了许久,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忽然有幽幽的光芒,忽然不回头
问:“幽草,这个——就是少卿他的心上人?”
  对于这个突兀的提问幽草不禁一怔,然后有些奇怪的看了少主一眼,惊讶于他眼中重新出现
的诡异与残忍,轻轻回答:“是的。阿绣……是鼎剑阁里管园子阮花匠的女儿……”
  “一个下人而已……”有些不屑地,少渊忽然扬眉冷笑,“那些肮脏的下人——居然也敢那
样笑……”
  幽草看见他有意无意的抬手,碰了碰肩后的伤疤,眼睛里,忽然有浓重的阴郁。
  她心中不由得一跳:“少主,我求你,请不要对阿绣——”
  等不得她说完话,只觉耳边一阵风过,少主已经不在原地。
  “哎呀呀!”女伴中,响起了一片的惊呼。
  刚刚缓下来的秋千复又高高荡起,白衣长发的青年男子忽然如天外飞来一般,掠上了秋千,
一手拉着绳子,一手抱着阿绣的纤腰,也不见他如何使力,便如同飞仙一般轻飘飘的从两丈高的
秋千架子上落下。
  水红衣衫的少女,一时吓得脸色雪白。
  “大哥,你——”少卿急怒交加,完全顾不上今天是饯行的日子,想冲过来,却被一直不动
声色的老阁主一把拉住:“渊儿,你这是做什么?”
  看着这个一向怪僻桀骜的大儿子,鼎剑阁的阁主有些无奈的问。
  “我要这个女子!……我一个人过的厌烦了。我要个活的,新的人,来陪我。可以吗?”
  少渊的眼神很平静,很冷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那个眼里带着愤恨和委屈的女子虽然一直
努力的挣扎,却偏偏动不了。他眼色桀骜的看着父亲,看着弟弟,看着所有元老。
  少卿几乎要咆哮起来:“大哥!你疯了?阿绣,阿绣是……是我的人!”
  这个少年,被逼着当众说出了私心里的话,一时脸色涨的通红。看着自小景仰,却从未接近
的兄长,他明澈的眼睛里有彻骨的愤怒和失望。
  “你?……”看着他充满朝气的脸,大公子少渊忽然微微冷笑起来,“自小,你比我多得到
了多少东西?拿走你一个女人,算甚么?父亲,你是答应也不?”
  他看着父亲,眼色如针,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
  “又不是抢亲,为父也不能说了算……”谢阁主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怒气在眉头凝聚,但
是,出乎意料的,他没有爆发,耐心的分解。
  少渊冷冷回了一句:“一个下人的女儿……还不是一样是谢家的奴才。”老阁主无语,看着
将要远行的大儿子,和他身后奉剑而立,脸色苍白的侍女,目光在迅速的变幻。

  “谢少渊!你,你简直疯了!”
  一个不注意,少卿已经冲了过去,想去把心上人从兄长手里拉回,然,还未近他身边三尺,
少渊抬袖一拂,白绸的袖子轻轻敲打在弟弟的手腕上,腕骨刹间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毫不留
情,对于自己的亲弟弟也如此下手不留情!
  剑妖,果然是剑妖——简直是疯了!
  “少主!”亭中的几位长老再也看不下去,纷纷按剑而起!
  “算了……”忽然,老阁主终于动手了,拉住了已拔出剑来的二儿子,对着一直冷笑的大儿
子缓缓道——“你今天要远行,等你回来,我就替你作主,迎娶阮姑娘为妻,如何?”他的目
光,虽然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却一样深不可测。
  “爹!爹!你怎么可以这样!”不可思议地,少卿叫了起来,几乎无法想象,从小对自己宠
爱有加的父亲,居然做出了这样不近人情的决定。

  在瞬间,大公子少渊的手一抄,拉起了几乎萎地的阿绣,看见她片刻前还光彩照人的脸上笼
罩的苍白,他嘴角又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声音更加寒冷——“谁说我要明媒正娶这个女子?她
也配?我只不过缺一个侍妾而已!”
  然后,他忽然大笑,击掌,清亮的掌声击破了此刻所有人的寂静。在众目睽睽之下,谢家的
大公子竟张开广袖,长歌起舞:“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篷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长袍凌风飘展,裹起漫天的杏花乱舞,洒在空中。谢少渊的身形似一只渡尽寒塘的冷鹤,轻
盈飘洒,孤光高洁。歌声更是清亮激越,仿佛银河天流,无始无终。举手挥袖,边歌边笑,已
踏上了陌间,离去。
  “疯了……看来真的是疯了……”
  陡然间,所有人都听见了老阁主喃喃的自语,他看着儿子的目光,怜悯,而又无奈:“卿
儿,莫怪爹——你大哥如今的病情,是经不起半点忤逆了……”
  大家倒抽了一口冷气,连一直怒不可抑的少卿,都恍然明白了什么,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
在陌上载歌载舞远去的大公子,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明白——原来传闻是真的,谢家的大公子,的确是疯了。

  “少主!少主!”
  在所有人都发怔的时候,陡然听见绿衣侍女的声音响起在风里:“你的剑!”她提起衣裾,
奔了过去,踏着满地的杏花。
  谢少渊回身,看着她,然后,伸手,取走她手里包好的长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忽然轻轻
笑了笑,抬手摘下陌上的一枝杏花,插在她的发间。
  “回房间里去,等着我回来。十天后我不来,就把我的东西烧了……
  “可惜了那把冰雪切,就给你好了……然后,去换一个差使。”
  “以后你不用呆在那个黑房子里了。
  “——快去求菩萨吧,保佑我不要回来!哈哈,哈哈!”
  他大笑,一声清啸,抽剑起舞。剑光横空的时候,一天艳丽的飞花都黯然失色。一片乱红
飞舞里,他高歌纵横而舞,长天空阔,春草萋萋,相送满座衣冠似雪,鼎剑阁少主歌声浩荡,冲
霄而起: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ACT-5-药人

  洛阳。
  毕竟不比江南,虽然有一片的桃林,却尚未开花。
  然而,风里,却有落红缤纷。
  红雨中,谢少渊踉跄地立起身来,轻轻的咳了两声,冷冷轻笑:“其实……也不过如此。”
才一开口,满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来,染红了他雪白的衣,化入风中。也算是第一次,他受了
伤——以前那些对手,根本连他的衣襟都碰不到。
  他恍如妖鬼一样提剑默立。鼎剑阁少主的脸色苍白如雪,长发披散,一身的白衣已多处被
划破,一道剑伤从他右胸直贯后背,鲜血满襟。似乎方才的激战已经让他油尽灯枯——然而,即
使只是那样的站着,满身凌厉如鬼神的杀气,已经逼的连飞花都无法落入他身边三尺之内!
  他没有动,只是看着对面的紫衣中年人。
  方天岚。
  号称天下英雄第一的,武林盟主:方天岚。

  方天岚也没有动,但是,他身上也没有伤——方才,谢少渊刺出的七十二剑,居然没有划破
他的一处肌肤!
  “剑……妖?”他居然还开口,微微笑了笑,“据说,谢家的大公子,是个……疯子,不是
吗?”
  他笑得更加深,忽然,大口的血,从他口中喷出!
  “我,我居然败,败在……一个疯子手里。”
  在这一瞬间,仿佛有炸弹在他体内忽然爆炸,紫衣方天岚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汩汩的涌出
鲜血!
  “……天罗气劲!不可能,不可能!你,你才二十出头,不可能练成……”
  看着身上淋漓的鲜血,一生经历过无数恶战的武林盟主,都忍不住在临死前失去了一直保持
着的风范,惊愕欲绝。
  谢少渊大笑,重新抽出剑来,剑上雪亮的寒光映着他清瘦的脸颊,笑毕,他皱了皱眉头,叹
了口气:“又可惜了一把好剑……竟然钉在你这种人咽喉里。”
  有些卖弄似的,他忽然反手挽起了千万朵剑花,天空中登时流光飞舞,宛如星辰坠落,伴随
着他漆黑如墨的发丝,零落的白衣。
  他在剑光中,忽然曼声长歌——“汨罗水,翻尽楚歌声。我自怜君我自恨,却是无泪赋招
魂。莫忘却归程!”

  在将剑刺入武林盟主的咽喉时,他却在为对手唱起了挽歌。
  然而,在那一刻,仿佛看见了什么似的,方天岚的眼睛忽然亮了,带着恍然和震惊的神色,
脱口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药——”
  话只说了一半,剑已经抵上了咽喉,然而,就在瞬间停下,等他说出了下一个字:“人!”
  然后,瞬间停止的剑再度加力,毫不留情的对穿而过,透过了一代枭雄的咽喉,“夺”
的一声,牢牢的将他钉在了大门口那“天下第一”的匾上!
  奇怪的,是方天岚临死前,看着他的眼神,竟然带了十二万分的恍然和不屑。

  对手的尸体钉在半空,站在方天岚的尸体下,谢少渊脸色却是死灰的。
  看着死人脸上最后凝固的表情,顺着死人的目光,他手指颤抖的伸向肩后——破碎的衣衫
下,那两处深可见骨的伤疤。那自小就存在的,腥臭的,流着毒液般浓汁的伤疤——他所有恶梦
的来源。
  ——“原来,你是药人!”
  “原来……我是药人?”
  他忍不住喃喃重复了一遍,忽然疯了一样的大笑起来。


  三日以后,洛阳轰动。
  号称天下第一英雄的方天岚大侠,被人用一种残酷的手法,钉死在了牌匾上!
  动手的,据说是谢家的大公子,谢少渊。
  剑妖。
  一定是疯子,才会做这样的事,所有人都说。
  然而,没有人留意,同时出殡的,还有洛阳城里最有名的大夫墨十一……
  据说,是因为他无法治好一个白衣青年的病,竟然被当场杀死。
  大夫的家人说,那个人是个疯子……
  他过来要求治的病,是根本没法子治好的。

  洛阳城外,古道上,风尘漫天。
  白衣长发的青年,狂歌载舞离去,道路上所有人以目送之,诧异万分——“你看,一个疯
子!”
  “真是疯了!怎么家里人也放他出来乱跑?”
  他大笑,狂歌。


  “公子,你这不是难为我吗?我已经说过了,你自小被下的血毒,已经是一个药人了,怎么
还能治好?唉……真是想不到,居然世上还有人会制作药人!”
  “公子还是不信?药人的习武禀赋,对于伤病的抵御能力,都远远高于常人——如公子你,
虽然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只怕已经是江湖少有的高手了吧?你以为,是因为你天赋异常的缘故
吗?”
  “你脸色变了……我说的没错吧?再问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每次到月圆之夜,体内的血就要
如同沸腾般难受?那个时候不杀人不行,对不对?”
  “那就是血毒……那就是血毒!无药可解的血毒!”
  “公子,你早就是个药人了,自小就是!你竟然不自知?——”
  大夫的声音嘎然而止,然后,“嗤”的一声,是热血迸射的声音。
  许久,有低低的声音传来,自语般的问:“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忽然仰天大笑,笑声穿云裂石,惊动了内外。等神医一家急忙跑过来看时,房间里只有墨
十一一个人——被一支象牙笔杆的湖笔,钉死在药橱上。
  那个来求医的年轻人,早已经不知去向。大家面面相觑,忽然,有人轻声道:“快听!”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
  恍惚间,有清亮的歌声,从远方传来。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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