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梦
喜欢蓝,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时侯,每天每天地,撒加柔顺的蓝发和碧海蓝天的眸一映入眼底,心里就无由地变得平静。虽然自己有着一样的脸。
也喜欢海。依稀记得最初的家就在海边。不知道是不是小时侯太顽皮的缘故,七岁之前的记忆总是很模糊,似乎有长年晾在屋前的渔网,有悠悠转动的纺车,有那个肖似自己的小小身影,还有蓝,无边无际的蓝,让年幼的他总会不自觉地肃穆起来,沉静起来。
那时侯的蓝,还没有被圣域的高墙隔断。几乎每天傍晚,在被撒加找到以前,和邻家小孩疯了一头一脸沙子的他总喜欢一个人爬上一个临海的高崖。脚下是整个世界!莫名地,他沉醉于这个念头。微醺地仰面躺在崖边,双手交叠在脑后看夕照中碎金点点的波光,海风鼓满他小小的衣袖,像帆。
往往等到海天交接处还剩金色一线的时候,就会有脚步声轻轻在身后响起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撒加微笑地伸过一只手,等他握住起身。暗暗有些欢欣地把手伸出与之交握,一抬眼,望进一片安宁祥和的天。
这似乎已经上升成了一种默契一种习惯。安然地任对方牵着自己走在前面,很自然地哥哥长哥哥短,从背后看那人的海蓝长发从刚刚垂肩到掩过了半个小小的背脊,那个时候只觉得可以这样过一辈子。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一辈子,是一种太奢侈的誓言。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一直等到海面撒满银辉撒加也没有来。他有些慌了。“要是我数到一百还看不到他,我就……我就……”赌气似的想着,却拿不定主意究竟能怎样,末了只好嘟嘟囔囔拍着身上的沙子站起身来。走到半途远远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敏感的他马上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撒加还是微笑地向他伸出手,但指尖一片冰凉。他有些惴惴地跟在后边,一路无言。撒加终于开口了:“隆隆,你愿意明天搬到一个新的地方去吗?”“我们一起?”警觉地,手不自觉握得紧了点。“我们一起。”“好啊。”步子蓦地轻松起来。只要在一起,去哪儿他才懒得问呢。
长大一些后他偶尔会想,要是早知道前路的曲折,他还会那样回答吗?要是早知道,小小的十二宫容不下大大的梦想也容不下原本可以在最后的夕照中携手踏浪沙滩的两个人,那个时候,他,还会那么回答吗?一直想不到答案。也没必要知道。当一个假设连前提都是不可能的存在,任何结论都是枉然。
圣域,雅典的神圣之地,在万民眼里是奇迹与信仰所在。可在他看来,那些灰暗班驳的石墙远不如记忆里那一片一直延伸到世界尽头的蓝。
进入圣域的第一天,他和撒加一起被领到教皇殿觐见。那是一个昏暗的长殿,高大的落地窗全都拉着厚重的黑色天鹅绒窗帘,连一丝阳光也钻不进来。昏黄的烛光下,一个脸上戴着可怖蓝铜面具的人坐在长殿尽头的王座上用一种鬼魅般枯涩颤抖的嗓音告诉他们一些事,关于宿命。空气里充溢着腐朽的气息。从来不相信也不想听这种鬼话,他来,因为撒加来,如此简单。
私下里也问过撒加,为什么愿意来这个死寂的地方。撒加眼底有异光微闪,默默向天空张开双手。那一瞬间,有巨大能量把时空撕裂,在那白皙的两手间他看见星光漫天。
最初一两年日子过得飞快,有很多东西要学。不是为了什么教皇女神圣斗士,他只是单纯地想,哥哥会的,我一定也会。只是越来越思念从前,独自在高崖上临风远眺的从前,拉撒加的手沿海滩追着浪花跑的从前。海和哥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个影象开始重合。海是博大的,那个人是包容的;海是厚重的,那个人是坚忍沉默的;海是蓝色的,那个人,是温柔而忧伤的。
为什么忧伤?他从来没问,撒加也不说,眉头却常常凝着,小小的、固执的弧度,让他心里也满不是味儿的。有时他会觉得自己有些不懂撒加,或者从来都没有懂过。隐隐觉得,有些担子,撒加用自己也尚稚嫩的肩独力担着。可他还是一直执拗地认为,撒加就应该微笑得满眼碧海蓝天安宁祥和,太复杂的表情,对他不适合。
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艾氏兄弟,还有一群麻烦的小黄金。他终于渐渐明了所谓的“影之圣斗士”。在人前,他永远不能和撒加坦然在阳光下并肩而行,甚至不能同时出现,只能远远看他对大艾透明地微笑,牵别的孩子的手。被强加的光和影,那么近,又那么遥远。这就是所谓的宿命?最宝贵的两样东西,一起被夺去了。简直荒谬!
开始从训练场上溜号,虽然明知身后总有撒加沉默忧伤的目光追随着。哥哥,我知道你不快乐,为什么不为自己而活?海应该无羁无绊不是吗?可你,为什么还苦苦承载着?
曾经一心追赶撒加的脚步,可是当罔顾世俗质疑神权成为大逆不道的罪恶,他渐渐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为别人的意志别人的结局付出那么多。大海甘愿以陆地为限,终究无法洒脱。做不了大海,也许,做天空也不错吧,自由自我。独自躺在久违的海滩上仰望苍穹,他微微笑了。海风的味道有点苦涩。
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没想到撒加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可是,相较失去志在必得的教皇之位也波澜不惊,这样的撒加才真的不再如神的化身那样无法触及了,会痛,会怒,碧蓝的眼底燃起熊熊烈火,那么鲜活。所以他继续着自己的理论,即使哥哥生平第一次挥拳相向也毫不退缩。
是谁决定这个世界要由神支配?是谁说人类卑微得无法把自己的命运掌握?来,我们一起改变世界,在这乱世有权睥睨万物的只有天地间的最强者!如果心怀这样的念头就是罪恶,把这腐朽的桎梏整个粉碎又如何!
这些质问这些嘶吼都是真的,可是,有些话,他终究没有说。不忍看那人在宿命和责任的夹缝里独自沉沦,不忍看那人在熙攘的人群里寂寞地笑着,不忍他凝眉不忍他沉默,不忍生命最初的碧海蓝天里揉进灰暗色泽……
可撒加决绝地转身,留给他好大一个背影。眼睁睁看那抹海蓝越去越远,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失去他了!撒加选定了一条遍布荆棘的崎岖路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而且,拒绝让他同行。抓住!还能抓住什么!他用尽全身力气撼动冰冷入骨的金属栅栏,狂呼乱喊被澎湃的涛声吞没。
良久良久,手无力地垂下来。为着那个最终也没能留下来的人,他深深低下了头。
依海而建的岩牢,一天里两次潮长潮消。
两次折磨。
潮水最高的时候,整个岩牢都灌满了腥咸苦涩的海水。儿时呼唤过他千万次的海,此刻狰狞起面目要把他吞没。
我不死!我要活!
几乎是疯狂地,他奋力游向岩牢的顶部仰起头徒劳地想找到一处没有被海水侵袭的缝隙,意识渐渐变得混沌,肺部好象要炸裂开来,栅栏深深嵌进手掌。可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他也不曾诅咒那个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人。那是哥哥,降生之前血肉相融休戚与共的哥哥,你发烧我会头疼我跌倒你会呼痛的哥哥,同一天生日同一张面庞同一条路相携走过的哥哥。此刻他的痛苦,只怕同样在那人身上肆虐着吧?
说什么神的牢狱,简直渺小得可笑!浅浅的那斯里奥海岬,怎能承载,天的怅惘和海的悲哀!
每一次潮退都成为一次新生。
奄奄一息,可至少活着。无力瘫倒在积水的冷硬地面,拣拾些来不及随潮水逃回大海的鱼虾贝类费力塞进失水皲裂的唇,贪婪吮吸着腥咸的鲜活汁液,他渐渐能感觉到生命正一星一点重回这狼狈的躯壳。还活着。活下来,颠覆这世界!他一次又一次咬紧牙关在心底发誓: 这所谓的框架秩序道德约束所谓的是非对错因果轮回,总有一天,他要用自己的双手把它们砸个粉碎!
像一场梦!
手中紧握象征海皇权威的三叉戟,身上,海将军之首海飞龙的鳞衣有光滑的触感和真切的重量。背对着古老沉寂的海底宫殿举头上望,海水就在头顶,阳光折射过这巨大的整块蓝色水晶温柔地洒在他肩上,因为海面上有微风拂动吧,漾起淡金色的细碎波光。
波赛冬惊人的小宇宙已经消弭,但自己当时的话语仍在耳边久久回荡:“我是——海——飞——龙!”
身体有些微微发抖,却是因为过度的兴奋。仍是桀骜冷竣的脸,但那一刻眼底聚集了所有的光亮。
情急之下想到的名字,却似用了一生一世般亲切。雅典娜的岩牢已经崩塌,波赛冬神殿还在沉睡。他是海飞龙,该当归于大海,如蛟龙一般强大和不羁,只服从自我的意志,无人可以掌控。
脚下是整个世界!儿时的快意豪情豁然复苏。当然不是梦!从来就不是耽于做梦的人,他一向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为了心中的目标可以豁出一切!
宁静的海底沉睡了几千年,现在,是时候苏醒了。雅典娜也好,波赛冬也罢,演员名册已经划定,接下来该好好布置舞台,剧本也要早早准备,这场颠覆神祗的演出,一定空前华美!
无数个夜,摒退了一干海斗士,他在月亮的清冷银辉里节制地举杯。
圣域也有同样皎好的月光吧?可惜不能流泻入千年枯殿的昏暗深长。隐约能感应到那曾一度温暖祥和的小宇宙有阴郁潜流暗涌,阴阳交错,低叹,咽在喉头的悲悯哽咽,几近无声。
撒加到底还是作出了抉择啊……
微抬头,深思的眸穿透滟涟波光。
两百多岁的担子落到十五岁的肩上,血淋淋地。可以想象那风云激突时天地为之变色的强烈震荡,可以体会那完美高贵的笑容背后众人触不到的灵魂有着怎样的哀伤。冰冷孤绝的蓝铜面具下,那双眉只怕又锁得更深了些吧?
浅笑里不觉夹了几丝苦涩,但他为闪耀的双子星骄傲地挺直了脊梁。
深谙你并非嗜血,但不要回头!没有退路,那就昂首向前走。无须回头!
说什么宿命天定说什么神明至上。那个人是海,以血受洗后却高高立于天空八十八个星座之首;他向往天空,苦心孤诣间终成为玩弄神明于股掌的海飞龙。命运不是被安排而是被创造着;“神”也不过是弱者对于自身所无强大力量的称谓罢了,愚忠的膜拜和乞怜,无须附庸。
选定了不同的道路,大步流星向前。没人能划定天的界限号令海的流向。
十三年。
破碎的十三年。重生的十三年。振翅高飞的十三年。
他和撒加,在各自的世界,坚持着各自的坚持。
坐镇宏伟的海底宫殿,听肃容垂首跪在脚下的海斗士们零星带来陆地的消息。只语片言加上自己的感知拼凑出几近完整的画面:圣域兴盛,年轻的圣斗士成长起来,高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备受万民景仰宛如神明;渐渐那小宇宙日趋阴暗,于是有了西伯利亚骄奢的冰金字塔,有了仙女岛荒凉的残迹,好多好多昨日的属地在自相残杀的嘶喊声中空余浓浓的血腥气息;再后来是银河擂台赛的混乱,紫发少女匡扶正道的宣言,青铜鼠辈歼灭白银向黄金十二宫进击……
那一夜,他通宵不眠。
月亮藏在云层里,海底一片不祥的,近于墨色的暗蓝。风平浪静中酝酿着,蕴藏着,万钧雷霆。浅浅呷一呷酒强压下莫名的不安,他等着,耐心地等着。撒加从来不会让人失望不是吗?他将见证,一个神话的彻底破灭和一扇新的时代之门缓缓开启。
他等着。
等着。
感应到那强大温暖的金色小宇宙土崩瓦解化烟成尘的瞬间,水晶的酒杯铿然坠地,碎作一片一片。
那不会是真的!决不会!一定,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微微战抖着好不容易吐匀了呼吸,潜心地,他用究级的小宇宙在整个圣域寻了一遍……又寻一遍……还寻一遍……
终于双眼充血霍地冷然站起身来。
在破晓前最深最浓的黑暗里,那人被推入凄冷孤寂的永夜,从此再无黎明!
纵使能凌驾整个世界又当如何?到头来形单影只,仍是又一次失去了。
失去了!
失去的东西要加倍夺回,神抢去了他最重要的人,不消多久他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用整个世界来赔!
豪雨倾盆。
隔着厚厚的厚厚的蓝色水晶,海底宁静得仿佛世界各地的潮长海啸都不过是幻觉。他背着手,静静地,在北大西洋之柱下垂首伫立着。
片刻之前,他在角落里冷冷注视雅典娜昂首走进生命之柱。在即将灭顶的洪水面前,白裙紫发的少女,身形还有些嬴弱,惨白的脸上却一副大义凛然悲天悯人的表情,多少有些滑稽。借用年轻的躯壳藏匿起所有走过的洪荒岁月,好战却厌恶武器,嗜血却标榜和平,亲手以麾下八十八战士的青春和生命血祭愚民们几百年懵懂的安宁,一面安排下所有的轮回一面安然接受万民的膜拜,乐此不疲。撒加竟然会败在这种人手上,看来神一样的哥哥到底做得不够绝情啊。他有些冷酷地微微勾起嘴角。
就用自己的做法来证明,虽然,结局,那人已看不到……
没有战斗的价值了……
地壳战栗,庄严巍峨的海底神殿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坍塌下陷着,曾唯美环绕这乐土的蔚蓝海水此刻正疯狂涌入,无数雪白高大的珊瑚廊柱被冲得七零八落,同他的宏愿伟业一起。
没有战斗的价值。无动于衷目送着雅典娜和她的圣斗士呼啸而去他竟轻笑了。山一般的巨浪就要当头盖下,他眼睛瞬也不瞬地仰视着浪尖,这一刻,心里竟然很宁静。
自从大意中了幻魔拳,脑子里就有些模模糊糊的念头飞旋着,他抓不住。刚才那个小子嚷嚷了些什么来着?说当年在岩牢救助他的小宇宙属于雅典娜,说他无论如何也及不上撒加……撒加!身子猛地一震!自己到底在磨蹭什么!要是被他看见自己这个跌了一跤就爬不起来的窝囊样,他会怎么想?他一定会选择沉默,可是,他也一定会用那种忧郁悲悯的目光看着他。天知道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那种目光了,即使方式不同,从来他都努力和他站在同一高度,出生时也许只是几分钟的时间间隔,他偏不认命地扮演早熟哥哥眼中永远需要保护的顽劣弟弟。
他要活下去。以前潜心部署总揽全局的时候从没有想过即使成功之后该何去何从。十三年来他渐渐明白这整个世界并不是他最终想要的,他想要的只是一个人,一片海,和宁静自由的一生;到头来,人散了,海将来袭,而生活却必须继续——还有事情没有处理,他要活下去!
失败了就反省,跌倒了就爬起来。不作无益的回顾,也不就此怯懦地裹足不前。曾经一路这样走来,今后也将这样走下去。
走下去——连同撒加的那一份一起!
海浪汹涌而至,可在他眼里,前行的方向已经明晰!
闭目仰躺在浅滩任起伏不定的海水轻摇着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息渐渐平定下来。
鳞衣留在了海底,和形同鬼蜮的宫殿遗迹一起。也许几百年后它会再次唤起奇迹吧,但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了。身上浸透了海水的衣服分外沉重,像铠甲。全身都酸痛得要命。但试了几次之后,他终于慢慢站起身来。
十三年不见,爱琴海的阳光显得分外刺目。他偏了偏头,微眯起眼睛,抬起一只手挡住那有些陌生的光亮。踉跄地,左脚踏出了一步。
有多久不曾踏足,我们曾共有的大地?
他向着虚空微笑。海蓝的长发纠结在风里。
赎罪?好一个冠冕的借口!单膝跪在少女脚下的瞬间他有些自嘲地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从来都无畏背负罪恶,但忘恩就不一样了。欠多少,就得加倍偿还,问心无愧才够光明磊落。随旁人去怎么说吧,他只要留下来,直到胜利的那一刻。
教皇殿昏暗死寂一如当年,宿命的轮廓渐现,前教皇老迈的话语却早已被飞逝的时光之流湮没。殿内久久盘亘着悲哀的气息,低叹,孤寂的脚步余音回荡,夜深人静时强咽下的苦涩液体在眼角凝聚成唯一的泪光。诡异蓝铜或温文微笑的面具下,十三年,或者更长,静谧的夜里,白发与皱纹在众人看不到的暗处在心上恣意疯长,年轻鲜活的生命被碾磨被撕裂被一星一点贪婪吸入这斑驳冰冷的石墙。
为了大地上的爱与正义!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又想笑了。石头宫殿外阳光热烈,殿内却一片森然入骨的暗暗阴凉。
双子座一半的星辰已经黯淡了,他只想尽影之圣斗士的职责。十三年前那人一肩挑起并为之堕入万劫不复的重担,他要接过。
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性妄为的少年了呢,撒加……哥哥……你的担子,我来接过!
面对面,他和他静静地伫立着。
静静地伫立着。隔着海岬、生死和那么多年各自跋涉的漂泊时光。撒加的脸没在阴影里。
那昂然的身躯上还残存着记忆里的淡淡旧影,冥衣色泽太晦暗,神祗般的气质只有黄金圣衣才能完美衬合。
有很多话想说。从十五岁的惨绿少年长成二十八岁的伟岸男子,这中间有多少是非爱恨随水样年华从指间流过。但上一次心平气和地携手谈心是在什么时候?为什么再也记不起。
开口很难。迈步很难。回头难上加难。
撒加打破了僵局。
十二宫一役前他曾设想过很多种重逢,那个血夜之后本已不再期待,岂知一路走来事情的发展却一再出人意外。如此相似的暗夜里,双生的两人,本该亲近一生,却互换了角色在星命的宫殿用言语用神情用拳互相伤害着。
胸口发闷,进而有些微微的疼痛。
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说什么永恒虚幻的青春就能收买信仰,鬼才会相信。你只要真的想通过就必定能突破,不需要把理由告诉我,只因为信任,我会尽力演好自己的角色。其实本质上我们都是一样的,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的戏子,且入戏太深。
他能承受。他必须承受。
撒加的拳,天蝎的毒针与斥责,遥望AE爆发的痛心与惊愕。只要能背负起双子的星命他会一一把这些承受下来,并且在人前永远不动声色。
但这一次,为什么是他?怎么偏偏是他?
华美的宝盒捧在手中,沉甸甸的。有些木然地走下石阶,在那人灼灼的目光中蹲下身来。他们对视着。
五感被废了其四,但那一刻他竟然感谢沙加留下了那人的视觉没有剥夺。无法想象最深最深的海蓝失了光亮是什么样子,哪怕那目光写满忧郁悲悯又如何!
撒加无力地匍匐在地,向来柔顺的长发因激烈的打斗而显得凌乱,气息有些不稳,牙关紧紧咬着。但那目光那么亮那么深邃,眼底深深刻着挣扎的痛,重逢的快慰,即将再次失去的苦楚和为了使命百死不悔的执着。那一刻,在他面前,一向沉稳自持完美得近神的兄长,竟然流露出瞬间的脆弱。
但他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眉头也自深锁,眼底有着前所未有的伤痛与柔和。
拿去吧,撒加。
那是他的声音吗?那么冷漠。但平静的地表下有炽热岩浆沸腾翻涌。有那么多那么多话想倾诉,可是连这也是奢望。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呼吸也几乎哽住了,但最后他只能冷冷说出一句,拿去吧,撒加。
再不忍对视,不能发声,决绝扭头站起。
一世牵绊,就此别过。
从穆他们被打入冰地狱起他就一直在暗处看着。
注意到哈迪斯布下的结界,他只能,静静地蛰伏着。
星屑旋转的华丽真红毒针的血光闪电拳的刚猛锋芒被灰暗警告冲击波压倒的力量吞没,青铜苦战拉达曼迪斯,天马爆发媲美黄金的小宇宙带同拉达向冥界坠落。他默默地看着,心底某处却开始渐渐变得灼热。这些孩子都已经成长为可靠的战士了,这样的一战,总算值得。
认定的同伴只有唯一的一个,但至少,由此有了后来第一狱的拔刀相助和共同穿越黑暗沼泽。
不求谅解不求认可,肯定了,哪管他人评说。
活着去冥界。
进入此门的人,要把希望舍弃?无稽!
对地狱门上的大字嗤之以鼻,高喊着人对人无权制裁如飓风般横扫阴森的死地,他的命运他的尊严他的信念都紧握在自己手中。此时此地再无束缚生命只剩此刻,双子圣衣头盔的笑与泪背负了双倍的执着。最冷的外表下有最热的血在沸腾,他是海,是风,是蛟龙,是天空!
想看行星爆炸的样子么?
他的声音有些飘渺,像对自己说。
他们飞升得越来越高,全身已经能真切感受到与大气急遽摩擦引起的高热。拉达有些慌乱了,颤抖的语音里竟带了几分恐惧。
像你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和我同归于尽?!
笑,多年来未曾有过的释然。因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
剩下的就拜托撒加了。目送着双子圣衣如流星呼啸而去,他在心里默续着。
因为没有阳光的缘故,从高空看去,冥界的天空没有一丝蓝色,这多少有些差强人意。但他不后悔。这辈子从不后悔。圣衣本来就是哥哥的,借用了一下,也该物归原主了。虽然就此草草结束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有些遗憾,但用生命来殉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值得。
所以他只是用双臂紧箍着拉达问,想看行星爆炸的样子么?
行星爆炸!忽然记起很久很久以前,一双白皙的小手张开星光漫天。祥和的微笑和温柔的牵手,莽撞的伤害和决绝的回头,双子的路始于一点,也曾向着各自的方向振翅,但最终归于同途。
还会相逢吧?即使不能也已无憾。把小宇宙燃烧至极致,最后的银河星爆,那么洒脱……